余明路想问的,不过就是孟仁平说的这番话语,是否乃是李寿授意,得到否的答案,他再无话。
一路沉默。
两人俱沉默。
孟十三得到通报,听到孟仁平和余明路是一道来的,她微微诧异:“大哥整日忙得很,从房山取证回来,更是忙得脚不着地……这会儿如何还能跟余小太医一块儿来了?”
赏春道:“来报的桐玉说有听到一嘴,说是大公子特意到太医院接的余小太医。”
孟十三点点头,坐在明晓堂里等着他们。
她主动下的旷广河,能这样做,自是思虑过后果的。
她眼下也还好,除了刚上岸时有些冷寒,在及时喝下陆罗帮她准备的姜汤之后,她便暖和上许多,便也无事儿。
孟仁平带着余明路进入明晓堂,孟十三起身见礼,后直接进入主题。
片刻后,余明路道:“并无大碍。”
“这便好。”孟仁平转头就再跟孟十三赘述一句,“你再会凫水,似此等寒冬,你还是不要下水的好……夏日也不行,春秋也不行。”
本是只想到冬日的寒冻,后想到大堂妹是个女娘,不管因何下水,都是不好的,故又加上夏春秋。
四季都满了,正在写新的调养方子的余明路禁不住嘴角微勾,悄悄地笑了一下。
随从苍术就在边上,背着药箱安静等候,看到这一幕,他笑不出来,他只觉得牙疼。
他家太太近时热衷于给公子挑未来妻子,那些女娘不说个个出挑,家世相貌皆足以与公子相配,私下太太还问过他,可知公子欢喜何等模样的女娘?
当时他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似孟府大小姐那般模样的,好在他的牙齿及时咬住了他的舌头,疼出血丝来,才及时止住惹祸。
太太还嫌他自个儿咬自个儿,着实太过蠢笨。
他心里念叨着蠢笨些好,如若不然,他要是把公子心里的这个秘密给说出来,不必等老爷太太有何反应,公子第一个就得不要他。
公子曾言,公子最厌不知分寸多嘴多舌的人。
他还是做个知分寸不乱说话的人吧,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侍候在公子身边。
余明路发现边上的苍术捂着一边嘴巴,一脸牙疼的样子,知仆莫若主,在心里哼了声,明面上横了又在心里作怪的随从。
孟家堂兄妹的注意力不在余明路这边,遂不知余明路主仆俩的眼神官非。
“大哥,你说天寒地冻的,不下水便罢,怎么连夏春秋都不行?”孟十三也没有非要下水去做什么,但世事难料,万一又有似下旷广河找半块青壤这样的机缘,她听从孟仁平之言,继而错失机缘,那岂不是要白白错过能引导她走往真相的道路?
如此这般,她是不会听的。
不听,她怎么都得辩一辩。
孟仁平道:“你一个女娘……”
“我一个女娘怎么啦?”孟十三也不等孟仁平道完,双目睁圆了就回击。
余明路也被忽而提高的声音给吸引了过来:“孟大小姐虽是一介女娘,可真论起来,却不输给世间任何一个儿郎。”
有他的助阵,孟十三越发挺直了腰杆:“就是!余小太医不仅医术甚佳,连看问题的本质亦甚强!”
孟仁平于孟十三和余明路之间回来看了看:“待余小太医将你的身子骨彻底调养起来,康康健健的丁点儿事儿也无,届时再说医术甚佳不迟。”
连白英都不喊了,余明路便知好友这是恼了他,他侧过脸去,提笔继续写医案写方子。
孟十三见孟仁平一句话儿便把余明路说得不作声,她盯着孟仁平道:“大哥是不是还有重要的话儿没说?”
孟仁平实言道:“我有一半是奉了殿下之命来的,接白英到咱们府里来给你诊一诊平安脉,亦是殿下之意。”
“那……剩下的另一半呢?”孟十三问。
余明路不自不觉竖起耳朵,他也想知道。
“剩下的另一半,是我自个儿的意思。”此言,是孟仁平回答孟十三的,也是对余明路说的,“对于你,大哥别无所求,只望你能康健,平平安安一辈子。”
孟十三懂了,可她办不到:“大哥是不想我冒险,可大哥明知以你我的身份,以现下的政局,以未来的走向,以帝心的莫测,我们孟府,及其他诸如余府的东宫属臣,只要殿下一日未成为新帝,那么我们都会形如走于悬崖边,何时会掉下去,谁也无法预料。”
她的这一番直言不讳,教孟仁平和余明路齐齐看向她。
她无辜地眨眼:“我说得不对?”
对。
正因太对了,方教他们一时无言。
又等了十几息,两人还是没开口,她气定神闲地一个一个问:“大哥说,是我想冒险么?余小太医说,难不成是我错了?”
孟仁平看向余明路,余明路看向孟仁平,两人四目相接,对个正着,彼此都心知肚明,孟十三说得甚对。
末了她再道:“殿下若问,大哥亦可将我的原话转述给殿下听,亦或有机会,我当面答一答殿下。”
她下不下水,又何止是这一个问题。
李寿是她的靠山没错,可她也是孟家女,她能想到的事情,他不可能想不到,甚至于大堂兄和余明路,实则他们二人也能想到。
而让他们想约束她的一点儿,源自于她乃女儿身。
可当真的祸临己身,谁又会因她乃女娘而放她一马?
不会。
绝对会斩草除根,甚至会因她的女儿身而遭遇到更糟糕的事情。
换个立场,今日孟府非是东宫外家,而是东宫政敌,那么她对李寿这位储君,该下狠手的时候,她绝不会手软。
那么,连她自个儿都必定会做的事情,如何能祈望他人于身死受辱之际对她手软?
这般天真愚蠢的想法,她不会有。
永远不会有。
孟十三抬眼,看看似乎陷入某种沉思的孟仁平,又看看写医案方子写得心不在焉的余明路。
希望,他们也永远不会有。
凡人立世,为自保而做出的努力,不管见不见光,只要不是罪大恶极,那便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