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仁平落衙回府,是带着余明路一道回的孟府。
他从宫里出来,坐着孟府大车直接去了太医院,把当值的余明路一并接了,二人共坐一车到的孟府。
在路上的车厢里,他便将大概经过跟余明路说了。
余明路听完,一路坐在车厢里,到下车进入孟府,他的眉宇就没松快过。
孟仁平和余明路一走往后院走,走到二门仍见余明路一脸愁闷的表情,他干咳了两声,婉转地说道:“夭夭是任性了些,还有劳白英担待着些。”
这也就是相交的好友,这要是换成太医院里的其他医官,作为大堂妹的大堂兄,他哪儿敢开这个口。
人家全心全意地为大堂妹开方子调理,隔段时日就得换一个滋补的药膳方子,时不时还得不请自来地过府给大堂妹把下脉,结果好不容易把大堂妹的身子骨调养得好一些了,大堂妹却自个儿不珍惜,为殿下挡箭中毒高热便不说了,毕竟乃是忠君之举,谁也挑不出毛病,可这跳水……实有些过分了。
到底再好的大夫,也得有个配合听话的病患才行。
如若病患不听话,还偏就虎山行,哪个大夫能不头疼?
左右他不是大夫,他只是大堂兄,他都头疼得很。
此般一思量,着实理亏啊。
余明路发愁,并非发愁孟十三又不顾自身,而是他在发愁要如何改善原来给孟十三调理的那张方子,方能更好地将孟十三因沾水而发寒的身子骨给调养回来。
听到孟仁平之言,他缓过神儿来:“无事儿,我是大夫。”
他是医官,上有东宫之命,下有好友之望,中间还暗暗夹杂着他自己的私欲,孟大小姐再任性,他也不会怪她。
他只是心疼她,想要更好更快地把她病弱的根给除掉,让她的身子与颜华郡主一般康健。
届时,以她想一出做一出的跳脱性子,定然能玩儿得更为尽兴。
想到此处,余明路想到孟十三那如同魔丸般的行径,又不自觉地笑了。
孟仁平余光看到,眉毛微微挑起,恰到了二门,两人走过二门之后,他方道:“难得你还有好心情。”
余明路不太赞同:“孟大小姐虽是任性了些,却活得比过去要肆意快活得多,这样不好么?”
“当然好。”孟仁平不可能说不好,“只是对她的身子不利。”
“情绪也是很重要的一味药。”余明路从医理的角度说道,“如若孟大小姐能过得开心,那便是妄为一些,亦无妨。”
孟仁平微微拧眉:“你是想说,夭夭开心,对她打小生就的病弱也有好处?”
“正是此理。”余明路点头,“人这一生,要是过得太过苦闷,太过压抑,便是没病,健健康康的人,迟早也会憋出一身病。”
孟仁平瞥了好友一眼,回眸看着前面的青石路,过了这条青石路,再拐个弯儿,沿着路走到底,便到泰辰院了:“白英。”
“嗯?”余明路奇怪地看向只喊他,却不说下文的好友。
“都说医者,无法自医,对否?”孟仁平突兀地问道。
余明路唇瓣微启,彼此相交多年,熟知彼此脾性,纵然各有前程,却同在东宫阵营里,有些事情彼此都是心知肚明,有些事情即使彼此互相隐瞒,到底也能瞧出些许苗头。
他不知道池南到底是瞧出什么苗头,有无瞧出他对好友大堂妹的暗慕,总归这一刻,他沉默了。
奈何孟仁平不放弃:“白英,回答我。”
余明路不声一吭地往前走,走到青石路的尽头,拐个弯儿过去,看到直往泰辰院的路,他没有再沉默:“……对。”
“别执着了。”孟仁平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含着叹息,不忍好友受伤地劝说一句。
余明路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他脸上有着不可置信,又带着少许怀疑是不是自己意会错了的复杂神色。
孟仁平往前走了两步,好友没有追上来,他再走一步,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没有往回退,也没有回头:“你这样不好,会害了自己,害了余府的。”
那是东宫,是储君,是未来天子。
好友不过区区一个医官,如何抢得过,又如何敢抢?
余明路听懂了,立在原地,双腿如同被两座山压着,怎么也抬不起来。
孟仁平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等余明路,他径直往泰辰院走去。
待到过了院门,他回头看,立在院门口,等着好友跟上来。
余明路脑袋混乱了一阵,一阵接着一阵,他原来以为好友不知,却不知是他不知。
他抬头看向路的尽头,隔着数十步,他看到好友等在院门内。
唇瓣微微颤动着,他终于提起脚步。
走入泰辰院的院门,待到离守门婆子足够远了,余明路方低低地问道:“……你是何时知晓的?”
“上回也是下水,殿下赶到,当众把夭夭包得密不透风,又抱起离开的那一日。”孟仁平答道。
余明路哦了声:“在碧虚庄园……”
复浑身一震,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而他又不知的事实:“……那殿下?”
“嗯。”孟仁平低低地应一声。
这一声嗯,教余明路的两条腿儿又被两座山压在原地,连半步也再挪不开。
孟仁平这回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往回看,终是不忍,退回两步,站在好友身侧道:“殿下惜才,可殿下也只是惜才,而有才之辈,大魏不缺。”
余明路木着脸:“我是医官。”
“那也一样,太医院里一大堆。”孟仁平一点儿也不客气儿,“民间医术医德双修者,亦是不胜枚举。”
余明路木着脸侧过脸,直盯着孟仁平。
孟仁平道:“不是我打击你,也不是我故意说话难听,而是这就是事实。大魏虽是人才济济,能与我交好的人,却远远未到多如江鲫,我甚是珍惜。”
“你是在劝我……”
“……嗯。”
不知过了多久,余明路问:“殿下知晓么?”
“殿下尚不知晓我同你说的这番言语。”孟仁平本也没打算那么快戳穿好友的心思,奈何今日此情此景当真是个好时机。
便也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