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核心区被史强告知他来自过去，不，甚至更早一些，在居民区跟着秦光离开，那之后情形的演变，是一年前的他无法想象的。
脑海中那个唆使他逃亡的声音自那以后再未出现。他曾留意观察周围的人和事，却找不到任何破绽。声音的主人仿佛是一只重新潜回密林的黑豹，等待着情况的进一步变化。
贤者号和边缘号罹难后，指挥中心内低落的情绪很快被谜团产生的疑惑感所取代。而白银仍在继续加深这样的氛围。
“说起老鼠，我又想到了一个几世纪前的实验，老鼠的乌托邦。曾经有一位动物行为学家，设计了一个老鼠的‘世外桃源’。
在那里，所有的老鼠都将得到充足的食物和适宜的生存空间，没有任何的天敌。”
“一开始，老鼠的数量在优越的环境中疯狂暴涨。但在一段时间之后，慢慢开始趋向于稳定。150只，这条无法逾越的界限，就这样无情地横在了这个老鼠文明面前。”
“是因为环境的制约吗？或许到达了空间所能容纳的上限了吧？”秦光问道。
“当然，在那之后，科学家又做了许多次实验，根据环境的不同，上限也有所变化。但这些老鼠文明所经历的数量增长曲线是类似的，由急趋缓，最后停滞。而这些文明相同经历，还不止这些。”
“在文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巅峰状态后，个体数量开始急剧降低。文明中的老鼠在探索完了乌托邦内的全部空间后开始了内斗，死伤惨重。
伴随而来的，是鼠群生育率的迅速降低，直到母鼠不再分娩，最后一只老鼠在乌托邦中死去。”
“它们坚持了多久？”秦光问道。
“最多一千七百多天。”白银无情地说道。
这个答案于秦光而言，并非是一个宽容的数字。成倍放大成人类文明的周期来看，在宇宙中也不过转瞬即逝。
秦光突然觉得有些孤单，那远胜于失去两个探测器的失落。而这种寒冷的感觉又在逼迫他将手上的工作继续下去，用短暂的充盈来对抗长久的无力感。
他感觉舰长早已体会到了这样的孤单。否则，白银不会驱使着它，迅速将这只队伍从低落的泥潭中拉起，又狠狠一把将大家推入劳作地狱。
“从轨迹号传回的数据看，暂时还没发现什么异常。距离它航行至边缘号的失联地点，还需要一段时间。”
过了两个小时，终于有人这样说道。
“很好，做好记录，留下两个人继续盯，大家换班后休息一下。”白银满意地点了点头。
众人陆续离开位置，排好队，身心俱疲地打卡离开了指挥中心。
“秦光，你之前一直待在极光号那边，回来后又在这里帮了那么久的忙，已经连续工作超过十六小时了，你也去休息。”
秦光有些惶恐地站了起来，望着白银，想说些什么。他突然想到，这个舰长几乎时时刻刻奋战在前线，完全没有见过他休息的时候。
“你有话想问我？”白银似乎读出了秦光的表情，转身朝指挥中心外走去。
他走进了对面的会议室，打开了灯。秦光见状，跟了上去。
“有什么事你问吧。”
“您是从过去来的人？”
“对，我出生于第一毁灭纪前，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白银出乎意料地坦白了，“怎么看出来的？”
“从您的行为举止，还有……你刚才讲的故事，让我有种脱离这个时代的感觉。”
“不错，你还看出了什么？”
“您不是纯粹的地球人……对吗？”秦光鼓起勇气，望着白银血丝密布的双眼。
“只是从我的外貌，就让你得出这个结论吗？”
“不，还有您刚才说，自己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现在看来，也并未到三十岁。”
“是的。你还有别的想问的吗？”
秦光沉吟了一下，豁出去似的问道：“那天将我引到极光号的声音，并不是你？”
自那日白银将秦光有逃亡企图的行为瞒下之后，两人便默契地再也没重提旧事。但此刻，秦光有些憋不住，甚至要将“地行者”三个字脱口而出。
“不是，但我想那声音和躲在暗处破坏监控的人脱不了干系。”白银依旧简单而坦诚地回答着秦光的问题，却对秦光的“成分”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趣。
“对了，我得提醒你，虽然能听到声音并不算什么好事，但你也不必惊慌，因为这世界本就如此。”
白银说完，转头离开了会议室。
望着白银离开的背影，一股倦意朝着秦光袭来。
尽管月球上存在着一些冰，但考虑到微生物等影响，并未用于基地的生活用水中。临时制备、用于沐浴的循环净化水在这里仍是奢侈品。
秦光带着更换的衣物来到基地侧后方的浴室。
由于这里靠近基地生存系统的中枢，压缩机和循环系统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刺耳。
就在他准备开始淋浴的时候，一个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们总算见面了。”
又是那几个星期前引导秦光逃跑的男声。只是大约是太过疲惫，这让他一时间无法判断，声音是从他耳边还是脑海中传来的。
但他这次有了经验，将准备换上的衣物放入储藏柜，佯装忘了带沐浴用品，走到了浴室前的走廊上。
如果那声音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它的主人将一定会站在他的面前。
又是一个月球的黑夜，幽深的走廊显得有些恐怖，空旷得一眼望到头，除了拐角处透来的一道更亮的光，什么都没有。
他转身走回浴室，谨慎地走遍了这个前后只有三十来平的小空间，依然没发现任何藏人的迹象。
难道，对方是通过摄像头，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吗？
秦光佯装不在意的样子回到前室的衣柜前，正打算取出衣物，一阵齿轮打架的声音突然出现。
这一次，他确定这声音是出自他的脑海。
那声音没有高低之分，只是忽紧忽松地变化着张驰的节奏，但秦光竟断断续续地读懂了旋律中表达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