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曜闻得她此番大逆不道之言，眸底有怒色翻涌，却终究在望见她眼底颤抖之意时，压抑下去
“他们是弱者”，他道，嗓音极轻而冷
“为了变强，该是受苦的，况且，幻恶最终败于你手，并没有摧毁他们，我在给他们历练的机会”
他不过是给这些卑微生物一次变强的机会罢了
能活下来，才是他们的本事
凌筱玉闻得此言，骤然笑了
她像是被什么逗笑，侧过头轻轻的笑出声来，笑声透着深入骨髓的苍凉
历练？
他所谓的历练，便是那等天地倾覆，众生哀嚎，生命逝去之像
她为了清辉阁奋斗一生，以斩去幻恶为目标，可如今她重归神域，面对重曜，面对这样的神域，她却，无比的失望
世间的种种苦难，竟是众神之主的一场游戏
她咽下的苦楚，被迫离开的无助，已是被人设定好的，而她拼死想救赎的众生，却在众神之主的一念之下，灰飞烟灭
而这，被他称之为历练，被他称之为磨砺众生的考验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重曜闻得她笑声，眉头微蹙，神情亦是失去了冷静
“云霄，莫要胡闹”，他轻声道
胡闹？
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认为，她在胡闹？
凌筱玉骤然侧过头来，直直望着他，眸光似是透过他冰冷面孔直击他的心口
那目光无端的让他心悸，一时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父君，请您保重”，她道
重曜眉头一抖，声音含了几分寒意
“你说什么？”
凌筱玉微微俯下身，绕是行礼，骨骼依旧是硬的，勾出脊背上倔强线条
抱歉，她不愿做这神域高高在上的殿下，她不愿玩弄众生，她不愿成为云霄
她只想成为凌筱玉
她只愿，成为凌筱玉
凌筱玉转过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重曜不会懂得
那段岁月再痛苦，也是她的过去，不是随意可以玩弄的东西
重曜盯着她背影，怒不可遏
“云霄，你是在忤逆我吗？”
凌筱玉步伐没停，声音却是低了下去
“父君，您不在乎的众生，我亦是不在乎的，但清辉阁，在我记忆之中那些闪闪发光的人，您不该，也不能玩弄”
重曜闻得她此等张狂之语，眸色微冷
“云霄，若是你转身，便再无重回神域的机会！”
凌筱玉闻言，勾唇一笑，眼前浮现出那人桀骜不屈的金色双眸
“抱歉”，她道
她不愿忤逆父亲，可心中总有无法撼动的信念，让她倔强又艰难的坚持下去
她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
无情无欲，玩弄众生之人，她成不了，也不想成为那般样子
然，她话音刚落，身后登时涌现出剧烈亮光
凌筱玉一怔，侧头望去
重曜垂眸望着掌中跳动着的东西，唇瓣微勾，神情却在那东西的映衬之下，愈显阴森
凌筱玉定睛望去他掌中之物，登时脸色一变
重曜掌心，一团熟悉的火焰跳动着，青碧色澄澈火焰之中，隐隐有一雪团般的身影成型
那雪团子似是在忍受剧烈的痛苦，身体不断颤抖着
凌筱玉声音陡然提高起来
“别碰它…”
重曜抬头，神色冷凝的望着她，掌心渐渐收拢
“原本伏鄢告知于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云霄是独一无二的神女，是神域的明珠，这等高贵存在，本该是不会为任何众生停留的，但如今你的一切反应，都让我不得不相信伏鄢所言”
凌筱玉像是听不见他的话，只望向他掌中挣扎的玉滇，嘶声道
“你想做什么？”
重曜淡声道
“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伤害你，但如今你的言行，让我实在是太过于失望了，你可知，为何这青霄焰灵，会主动找上你？”
凌筱玉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怔怔望着他，瞳孔渐渐灰暗
重曜托起掌中涌动火焰，道
“因为，在神域，你降生的那一刻，因天生异象，我为你寻来玉麒麟，本欲用玉麒麟本命火焰为你洗礼，正式封你为青霄神女，但这青霄焰灵修行千年，具有灵智，从神域逃脱出去，只有一部分青霄焰留在了你的体内，这也是为何，青霄焰灵会主动接近你的缘故，你们的命运，早在之前，便已经注定好了”
凌筱玉莫名觉得身子发冷
“洗礼？”，她哑声道
重曜眸里涌现出些放松笑意
“洗礼之初，需以青霄焰灵注入身体，然后，斩去情丝，化身青霄神女”
凌筱玉手指一颤，呼吸登时困难起来
斩去，情丝？
重曜似是未察觉到她反应，只缓步走向她，眸光深冷，一望进去，只看得见一片漆黑幽冷之像
“如今虽是晚了些，但是，云霄，你会感谢我的”
凌筱玉后退一步，眸光颤抖之间，浮现出些许冰冷
“我不要”
她欲转身，避开身后之人
然，身后一道流光登时涌现，束缚住她躯体
凌筱玉咬紧牙，奋力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得，她抬眸望向那面色冷峻的男子，神色冷了下来
“你说过，我是你的对手，若我离开，你能继承众神之主的位置”
一袭秀衣的伏鄢淡淡勾起水色唇瓣，声音缥缈冷冽
“云霄，你并不了解我，无论是多年前还是现在”
他缓步走向面色苍白的凌筱玉，声音极轻
“神有神的骄傲，我会堂堂正正的击败你，才会继承师尊的位置”
凌筱玉听着这声音，只觉浑身发冷，她抬眸却见，重曜掌中火焰，其中玉滇身影已然尽数消失了
她瞳孔登时变得灰暗下来
“玉滇呢？”
重曜垂眸望着她
“它气息微弱，如今只是休息了，不要急，它会在进入你体内之后，彻底消失”
凌筱玉握紧手，眸子闪动晶莹冷冽的光泽
“我不愿”，她倔强道
重曜微笑道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他话音刚落，掌中青霄焰登时涌入它体内，带着飞蛾扑火的决绝与坚定
心底似乎有一道微弱声音
“我是自愿，主人，莫要再去怪自己了”
凌筱玉一怔，瞳孔一瞬泛起血色，身体却被一股熟悉的柔和光晕覆盖着
明明身体并不痛苦，甚至在青霄焰的润泽下愈显晶莹，但，她却像是失了神，怔怔的望着体表涌现的青霄焰，试图催动体内灵力，去将其驱逐出去
然，重曜的灵力强盛至极，以势不可挡之势，将青霄焰灵打入她的体内
凌筱玉心像是被撕裂了，发出无助声音
“我不要，我不要！”
她不要这样，不要玉滇消失
经历灾难之后，她身边已然没有谁了
她原以为自己离开他们，便会保得他们平安，可到头来，结局竟还是如此吗？
凌筱玉怔怔望着那渐渐消弭于空中的青色火焰，剧痛席卷了全身，痛到麻木，可她依旧是有感觉的
失去情丝后，她不会有感觉
她不要失去情丝，成为那苍冷孤寂之人
她不要对自己的过去，毫无情绪与感觉
那是她的过去，那段岁月，是深埋在血液里的珍宝
虽是痛，但她仍不愿意冷漠以待
“父君，我不要”，她伸出手，颤抖着捉住重曜的衣角，周身发冷，双眸却渐渐泛起血丝
“我会听你的，我不会管那些人，但我不想忘，我不想”，她执拗的道
重曜垂眸望着眼前绝望至极，双眸染血的少女，眉头微动，眼底闪烁微光，神情却愈加冰冷，沉默间竟无动作
只因，眼前少女之影，与他的妻子，那般相像
那时，她为何要选择离开他，而不是让自己为他续命呢？
他竟也，有些记不清了
伏鄢望见沉默不语的重曜，低声道
“师尊”
重曜一怔，转而反应过来，眸光自凌筱玉眸中划过一道冷漠的弧度，旋即指尖一道流光闪烁，划向凌筱玉颈后
少女登时僵住，怔怔的望着他，苍冷银发间，一抹亮光闪烁着
他灵力化为刀刃，流向那亮光闪烁之处
凌筱玉抬起头，似有动作，却在伏鄢束缚下挣扎不得，她神情愈发痛苦起来，即便在面对清辉阁之殇时，她尚且是沉默的，压抑的，不愿流漏出一丝脆弱
可如今，她的外壳却在破碎，模样狼狈极了，脆弱极了，像极了他最为厌恶不屑的人类
重曜不再犹豫，猛的一挥手
“唰！”，那灵力刀刃刺向那格外耀眼的一抹发丝之处
两道流光登时撞击在一起
情丝远比寻常发丝坚韧，更何况凌筱玉亦是神
此番下来，重曜竟没能斩断她情丝
一旁伏鄢见状，指尖一道灵力加持在重曜身上
登时，凌筱玉发间发出剧烈的撕扯之声
那一抹光亮彻底消失，化为再普通不过的发丝，飘扬着落在地面之上
“噗！”，凌筱玉没控制住，一口鲜血自口中涌现出来，身子亦是于此刻虚弱无力，她颤抖着手支在地上，方能控制自己不去瘫软
重曜见状，收回手，眸光闪烁不定的望着她
“松手吧”，他望向伏鄢
伏鄢指尖流光一闪，将那化为绳索的灵力收回来
凌筱玉怔怔的伸出手，却未曾察觉到其上沾染血迹，只摸向自己发间，将发丝染上那般凄艳血色
她只触得一手温热的残破发丝，却在触碰的一瞬，疼的厉害
那情丝在她掌中泛红，明明只是发丝，却也能带给她这般痛苦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飞快的消逝着，她努力试图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呆呆地望着，于记忆之中飞快消逝流淌的，却终究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影子于她面前清晰地浮现，却又消逝
她莫名的觉得难过，可如今难过这种情绪却也在消失着
重曜眸光略过她苍白的面孔，微微闪烁，流转至冷清庭院之中
“近日有伏鄢在，你便好好休息吧，至于那魔种，待你以青霄神女的身份回归后，务必条亲自斩杀他”
在云霄历劫的过程中，饶是他看不到那魔种的过去，却也知道，他曾经化身为她的兽傀
云霄，有克制那魔种的方法
也是唯一一个，让那魔种愿意屈服的人
他有云霄，便不怕那魔种攻上神域来
凌筱玉闻得他声音，却像是无知无觉，只呆呆望着掌心的情丝
重曜见得她此状，蹙了蹙眉，旋即沉默着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