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毅的话无异于在打大家的脸，蒋正义敲了好几下竹杖才勉强让大家安静下来。
他审视着众人，心中未免有些不快。
村里大多是同族，这些年来虽然时有摩擦，却很少闹得这么大，自从萱娘来了之后，因为她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这个莫名出现的女子不是省油的灯。
蒋正义的目光从萱娘身上转到蒋毅，蒋毅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是个闷葫芦，受了委屈也不懂得为自己申辩，明里暗里吃了很多亏。
很多时候他对蒋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河边那块地虽然风水不好，却实打实适合耕种，全村估计也只有蒋毅能压得住这块地的风水。
他捋着胡子坐下，年纪大了站不住，现在双方都到场，也该把这次的事情了结。
这次的事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扣着目无尊长的帽子只不过是他们找的借口。
就像萱娘说的，她和这个村子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因着蒋毅才在这里落脚，谁跟她都不是亲戚。
再说蒋毅，蒋文善做的事大家都心里有数，他还肯叫蒋文善一声爹都算厚道。
至于钱氏更是个心机深沉，见不得别人好的。
里外里理顺关系，蒋正义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耷拉着眼睛啧了两声。“老的不尊重，小的也不规矩。”
这话一出，大家就明白这次的事多半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七叔不满的哼了一声，捂着心口说不舒服。
众人又闹了一场，却没人敢再指着萱娘说什么。
蒋毅的表情太吓人，但凡有人说一个不好，他的眼神就像要把人活剐了一样。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先后冲着七叔和蒋文善分别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在青砖上砰砰作响，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安静。
“不管怎么样，几位是长辈，我替萱娘向你们赔不是。”他直着身子转向蒋正义，脸色严峻“村正，先前分家的时候就说过，从此不是一家，不知这话还算不算数？”
蒋正义有些诧异，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可惜。“自然算数。”
“那就好。”蒋毅在萱娘的搀扶下站起来，声音冷硬如冬日寒冰。“既然已经分家，从今往后就别说一家人的话了。”
蒋文善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大儿子。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情？
“他可是你爹啊！你这个不孝子！”七叔瞠目结舌的大喊起来，他只不过是看那小丫头不顺眼，没成想现在却闹得父子反目，心中不免有些惊慌。
他害怕将来蒋文善会怪罪自己，冲向蒋毅，提着拐杖就要打人。
萱娘挡在蒋毅面前，怒喝道“你是不是没完了！你们还要欺负他到什么时候！”
七叔顿住脚，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呆在原地的蒋文善，这可怎么办才好？
蒋正义肃静众人，缓缓道“你想怎么样。”
这个决定很艰难，对于此刻的蒋毅来说，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从今往后就别来往了。分家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带走，以后你也不用指望我养老。”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自古以来分家不分情，父母百年的时候都要帮忙操办身后事，逢年过节也要上香，岂能恩断义绝？
蒋文善冷着脸去看萱娘，都是这个女人，自从她出现，一切都变样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蒋毅自嘲一笑，“让你未出世的孩子给你养老送终吧，反正你一直都不喜欢我。”
萱娘悄悄握住他的手，目光担忧，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明白蒋毅有多看重亲情，没有人比他更渴望家的温暖。
可他的家却始终疏离而冰冷。
蒋文善怒极反笑，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好一对恩爱夫妻，当着全村人的面打自己的脸，这个儿子不要也罢！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蒋文善转向众人“今天大家都在，也给我作证，今天我蒋文善和蒋毅断绝父子关系，从今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生死无关！”
钱氏瞪大了眼睛，心中涌起难以克制的欣喜，她一直担心蒋文善将来会后悔，万一自己这一胎不是儿子，他会不会后悔分家。
现在好了，这么多人作证，将来他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只要她在一天，蒋家的家产蒋毅别想沾到一丁点。
蒋毅漠然点头，对蒋正义说“人多口舌多，以后我们就不进村了。”
蒋正义顿了顿，想说点什么缓和，可想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就是再想帮忙也捂不住悠悠众口。
他无奈的叹了一声，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散了。“你是村里长大的，就算要走，也得拜过祖先，今晚你就留在祠堂吧。”
守祠堂是长宁村男子二十岁时的仪式，象征着长大成人，能够为家族贡献自己的力量。
蒋毅还不到年纪。
就算知道村正心软偏袒，却没人敢质疑，过了今晚，一切都不一样了。
来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互相使了眼色，三五成群的离开祠堂。
蒋顺急得跳脚，长宁村虽然离镇上不远，可村外什么都没有，他们两个人在外面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蒋武仓按住他，把他拖到祠堂外，小声交代了几句，拿出一百钱交给他。“快去。”
祠堂里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蒋毅和萱娘并肩跪在祖宗牌位前，看起来颇有苦命鸳鸯的味道。
“你原本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蒋毅一向稳重，干活卖力，从不与人交恶，认识萱娘不过几个月，就和村里断了往来，不管是谁都会觉得是萱娘不好。
蒋毅让萱娘坐下，不必和他一起跪。“你不欠他们的，不用跪。”
他进门时看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中间，被数不清的手指着骂，因为他而孤立无援。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不是有血缘关系才是亲人，真正的亲人会彼此依靠，萱娘就是他的亲人。
“你觉得我错了吗。”
蒋武仓定定的看着他，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