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拜年的孩子们揣着鼓囊囊的红包、闹哄哄地往巷口走远。
可清脆的笑声还在窄巷里绕着圈。
李家院门口的青石板缝里,还嵌着的炮仗碎屑,残留着硝烟混着硫磺的焦香,风一吹,细碎的红纸片便打着旋儿飘。
李保国、蒋秀芹几位老人理了理身上的新衣服,踩着院坝里没扫尽的碎红纸屑,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率先朝着村里的古街走去。
此时此刻,古街方向隐隐传来锣鼓声,混着人群的喧闹声。
李家院子的八仙桌上,搪瓷碗里的酸汤还冒着袅袅白气,混着酸菜的酸爽味儿飘在暖融融的空气里。
王梦婷一只手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棉服布料,另一只手支撑着脑袋,整个人歪着头,看着李星锋吃早饭。
李星锋坐在对面,目光落在王梦婷的小腹上,片刻后才慢悠悠端起自己那碗酸汤,碗沿碰着唇时顿了顿,随后喉结用力滚动着,将温热的酸汤一饮而尽。
放下碗,随后卷起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转身钻进了飘着皂角香的厨房。
自己媳妇怀孕后,格外的粘人啊!
一天二十四小时,眼睛恨不得都在他身上。
而作为最后一个放下碗筷的人,他早习惯了替大哥收拾残局。
瓷碗在木盆里码得整整齐齐,碗底的残汤顺着碗壁往下滴,在盆底积起浅浅一层。
从水缸里舀出清水,铜瓢碰着缸沿发出“当”的一声,清水倒进盆里时溅起细碎的水花,沾在他手背上,瞬间,凉得李星锋胳膊上汗毛暴起,指尖微蜷。
拿起泡得软乎的丝瓜瓤,蘸着胰子粉,从碗沿到碗底细细搓着,白色的泡沫顺着指缝往下淌,落在盆底积起一层绵密的白,连碗底的花纹都被洗得清清楚楚。
几分钟后,除了他和王梦婷,家里人都拖家带口地出了门。
李保国把烟袋锅子别在腰后,烟袋杆上挂着的红绳晃来晃去,蒋秀芹和李晓梅,各自抱着一个小娃,小娃正是大哥和虎子的儿子,俩小家伙攥着颗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
虎子跟虎子媳妇二人,在几个老人身后,脚步轻快地跟着。
尤其是虎子媳妇,嘴里还念叨着“去年的社火没看着,今年可得好好瞧瞧”。
一行人说说笑笑朝着古街去看社火。
厨房里头,李星锋弯腰擦着灶台,抹布在瓷砖上蹭出“沙沙”的响,瓷砖被擦得亮堂堂的,能映出他低头忙活的影子,连他额前垂落的碎发都看得清清楚楚。
王梦婷坐在门口的竹椅上,她怀里揣着个红布缝的小口袋,口袋口用金线绣着“平安”二字,这是她这段时间在村里,闲时绣的。
将来可以用来装未出生孩子的小零碎。
随后,王梦婷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瓜子,指甲轻轻掐开瓜子壳,壳儿落在竹椅下的陶盆里,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李星锋干活,眼神软得像团刚晒过太阳的棉花。
她很喜欢眼下的生活。
看李星锋擦灶台时胳膊上绷紧的肌肉,看李星锋偶尔抬手抹汗时,额前的碎发被蹭得歪到一边。
连他洗好碗后,对着阳光照一照,确认没洗干净的认真模样,都让王梦婷嘴角忍不住往上扬,眼里的笑意像要溢出来。
在王梦婷的脚边,两三只巴掌大的小豹子和小豹猫正围着裤腿打转。
小豹子的毛是灰棕色的,带着奶气的浅黄斑点,跑起来时像团滚动的小绒球。
小豹猫则像裹了层明黄的绒布,只有眼睛周围是浅灰色的,爪子软软地扒着她的棉裤,肉垫蹭得她裤腿轻轻晃,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瓜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哼,连尾巴尖都在轻轻抖,像根小刷子似的扫着地面。
王梦婷抓起一把瓜子壳,手腕轻轻一扬,壳儿弧线优美地扔进旁边的炉火里,“滋啦”一声轻响,火星子往上跳了跳,又很快落下去。
但随后,瓜子壳焦香混着木柴的暖味飘出来,萦绕在她鼻尖。
接着,王梦婷又把剥好的瓜子仁摊在掌心,掌心的温度让瓜子仁带着点暖意,小崽子们立刻凑上来,软乎乎的舌头轻轻舔过她的手心,痒得她忍不住笑出声,笑声像风铃似的脆。
再次抬眼看向厨房里的李星锋,眼里的笑意像盛了温水,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温柔。
李星锋赚多少钱,有多高的地位,她从来没放在心上。
她就是喜欢跟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看着这个男人就好。
看他夜里睡得沉时,眉头微蹙的模样。
看他跟小孩子们闹着玩时,同样孩子们的笑声。
看他像现在这样忙忙碌碌,浑身带着烟火气的样子。
这一切,让她觉得心里踏实,像揣了个暖炉。
可她心里也清楚,这样能守在一起过寻常日子的时间不多。
想到此处,王梦婷用穿着棉鞋的脚轻轻蹭了蹭脚边的小豹猫。
小豹猫立刻抬头蹭了蹭她的鞋尖,表示回应。
随后,便轻声开口道:
“小李呀,过完年后,你是不是就要回去上班了?”
见李星锋手里的动作没停,只是肩膀微顿。
王梦婷又补充道:
“昨天国庆来送文件,还跟我提了一嘴,说十五之后,他们保卫组要回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培训,到时候你是不是也要去?”
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揪着棉服的衣角,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