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公司的选择
变异老鼠抬头，望着漫天的浓重血雾。
她尖锐锋利的视线从地面的灰败的腐殖层、再到粗黑结疤的树干、还有茂密的深绿色树叶，直到浓雾深处弥漫着的那些影影绰绰的，飘飘忽忽的大面积人群的影子。
那些人影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好像不知不觉间，就从浓雾中浮现了出来。
而后，它们虽然挨挨挤挤的出现，并且还往前走近了几步，但是，却也没有继续一路向前的靠近司常和郑小希，而是在拉近到了一定的距离之后，就像是一副被泼了水晕染开的水彩般，身影模模糊糊的停留在了浓雾深处。
朝着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形影子盯了一会儿之后，变异老鼠那双异色的双瞳突然看向了一脸若无其事的司常，话语间虽是疑问，语气中却带上了几分笃定的意味：“你之前来过这片林海。”
司常看都没看那些远处拥拥挤挤、密密麻麻的人影，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没有否认郑小希的说辞。
郑小希顿时心中了然。
难怪司常敢直接在这里“用餐”。
他以前应该是也接触过这里的“污染”，并且，对这里的“污染”有所了解。
不过，她又探出头来瞥了眼司常脸上并无丝毫放松意味的神色，大概也能想到，了解归了解，但是，林海这种污染区，就算是已经经历过再多次，也不是能万无一失的地方……
司常带着一只变异老鼠，继续朝着林海的深处前进。
郑小希的心里一会儿踏实，一会儿又是新的惊疑不安，就这样不停的提心吊胆、辗转反侧之下，过了一会儿，她便忍不住又和司常开口说道：“喂。”
司常倒是也回应了，随口道：“嗯，什么事？”
郑小希直接不掩好奇的问道：“你上一次进入这片林海，是什么缘故。”
司常：“唔……”
他略微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轻描淡写的回答道：“机缘巧合之下吧！”
郑小希直接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你还能是没事找事的主动进入这片林海，给自己上强度找刺激？”
不等司常回答，郑小希便自动自发的继续说道：“在联邦政府的定义中，这种完全的‘污染区’，被他们命名为‘人类禁区’。”
司常顿时饶有兴趣地低头瞥过来一眼，冲着变异老鼠说道：“哦？这就是你之前潜伏在中央大学里的时候，从那里了解到的消息吗？我还以为，联邦政府那群人，一直在千方百计的隐瞒真相，根本不让任何人了解到关于‘污染’的内幕呢？”
变异老鼠语气里有些懒洋洋的回答道：“联邦政府那群人的确一直都在掩埋真相，粉饰太平。不过，不得不说，他们这种对‘污染’闻之色变、绝口不提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的确是有效控制住了‘污染’的蔓延。”
顿了顿，郑小希那双异色的瞳孔似乎有些恍神的盯着前方暗绿色的叶片和林海，沉浸在这片血色的浓雾中，轻轻的说道：“虽然联政府掌控的城市之中，大部分人都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那些超级人工智能的存在，也更有效的阻断了任何平民区了解真相的任何契机……但是，联邦政府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遏制所有的‘污染’和异常的发生。”
司常随口说道：“我把你从那座城市里捞出来的时候，听说，中央大学还没有解除封禁。”
“嗯？”郑小希随便应了一声，旋即有些惊奇道：“后来又出事了？”
虽然它以变异老鼠的形态从中央大学疯狂逃窜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当时的中央大学在彻查什么，但是她本以为，调查部都入驻了，事情能够得到有效的控制才是……
司常摊了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涉及到机密的消息，再去打探的话，就显得太过扎眼了。”
而他当时伪装的身份，也仅仅只是一个给76号岗哨运送物资的货运司机而已。
——讲道理，这种能够离开城市范围、进入城市外围边缘区域的工作，可是真的不太好找的……
司常之前一直忙于经营自己的这个身份，还真花费了不少力气。
想到这里，司常不由得看了郑小希一眼。
这位之前凭借伪造贫民区的身份、成功的潜伏进了中央大学的“同事”，在身份伪装这方面下的功夫，显然并不比自己少。
甚至于，涉及到那些需要抽血检查的体检，司常自己这种已经高度“污染”化、只是还维持着正常人类外壳的身体，还真扛不住过于细致的检查……
话说到这里了，司常也就随口和郑小希问了一句道：“你在中央大学，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按理说，都已经成功潜伏了一年多了，要露马脚早就露了吧？
司常本来都以为，郑小希这边应该算是一个成功案例了。
原本还在好奇八卦司常之前为什么会进入这片林海，结果，突然被对方好奇的追问自己为什么会暴露，郑小希目前仅有的变异老鼠那张面积极其有限的脸上，竟也生动的浮现出了一阵阴晴不定的变幻莫测。
司常：“？”
大抵是郑小希和司常也算是“同生共死”、历经磨难之后，彼此之间便有了那么一丁点的认同感和亲近感，郑小希被问起自己之前翻车的详细细节之后，她虽然心中情绪略有不佳，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
短暂的沉默了片刻之后，郑小希甚至坦然的说出了当时的情况：“说真的，我一直都觉得，我当时暴露的整个过程，有点可笑。”
司常：“？”
这是受到了多大的刺激，才能让郑小希这样一个要面子、平时也向来能端得住的人，给她自己一个这样不堪的评价？
说真的，郑小希要是欲言又止、不想提及她自己的失败经历，司常都能理解。
但是，郑小希这会儿都给自己定义成“可笑”了，情况或许和“巴别塔”这边一开始预计的，完全不一样……
短暂的迟疑了片刻之后，司常尽量语气委婉的开口表示说：“细说一下……？我觉得，你不太可能无缘无故的暴露自己，应该是遇上了什么超乎寻常的意外事故吧……怎么就可笑了？”
变异老鼠动作凝固在那里，然后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缓了缓之后，郑小希才开口回答道：“我其实已经混进了中央大学的学生会里，也顺利的接触到了几个有着‘曙光科技’和‘生命序列’公司背景的几个学生。”
对于公司背景的人，别说是真的在中央大学里潜伏的郑小希，就算是并不参与中央大学内部事务的司常，其实也略有所耳闻。
毕竟，比起想方设法的去直接接触“公司”的高层管理者这个近乎不可能的办法，通过学校去接触那些尚且年轻的“公司”的未来继承人，的确是一种捷径……
还是最顺理成章、不容易被人怀疑的那种捷径。
想了想，司常说道：“我记得，中央大学背后的投资方，主要就是‘曙光科技’吧？‘生命序列’在这里面，是和‘曙光科技’合作的关系？”
郑小希点了点头，“对，应该也和中央大学研究院那边的研究有关，但是，研究院那边的项目太神秘了，我虽然和参与这个项目的几个人有过接触，可惜，他们的嘴都很严。”
变异老鼠发出的声音怪腔怪调的，还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听起来越发显得怪异。
不过这一点，不管是郑小希，还是司常，其实都心里有数。
这类比较核心的机密，“公司”那边显然只会使用通过了层层考验的、并且，绝对安全稳妥、值得信任的人，而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成绩可以的普通学生。
真要说起来，郑小希这个出身贫民区、并且没多少亲缘关系的假身份，大概属于是可以进入“曙光科技”的备选，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过几年之后，她大概就有机会成为研究院的工作人员了。
相较之下，对于“曙光科技”而言，最靠谱的人选，当然还是“曙光科技”公司自己曾经资助过的那些孤儿，从少年时期就近乎“洗脑”过的，真真正正从心理认同上就完全归属于“曙光科技”的那批人。
郑小希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倒是也想弄个这样的身份……不过，过往经历伪造起来确实是有点难办。”
司常十分理解，“的确。”
贫民区的出身十分好处理，毕竟，哪怕是在一个存在超级人工智能高度信息控制的赛博朋克社会里，依旧是存在监控死角的。
——拥拥挤挤、像是老鼠一样人数众多、生的快死的也快的贫民区，无疑是浑水摸鱼的好地方。
因为贫民区来来往往、生生死死的人太多，他们很多人就像是老鼠一样活着，就算是死去之后，都不会有有名字留下，甚至于，就连这些贫民区的人的尸体，都被一些黑帮团伙、又或是黑街门诊的医生“回收”了。
大家都在浑浑噩噩的活着，连自己的生死都搞不明白，自然也就搞不清楚其他人的来历和去处……
反倒是“公司”从小资助、收养的那批孤儿，要么是有着明确的已经离世的公司员工身份的父母，要么是碰巧就被检测到智商、又或者是某项身体素质格外优越——比如对某种新品类的基因制剂具有良好的接受度，且排异症状不严重……
听郑小希略一提起，司常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微微摇了摇头。
郑小希不解：“嗯？”
变异老鼠异色的眼睛顿时直勾勾地看向司常，当场开口质疑道：“我说的不对吗？”
司常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语气如常的回答道：“不是不对，而是，你了解到的这个选拔方式，其实并不太经济……你应该知道的，‘公司’这样的组织最为看重的，永远是经济效益和效率水平。”
不等郑小希开口继续询问，司常便颇为坦然的轻声告诉她道：“比起一些基因性状不稳定、充满了随机性的‘孤儿’，‘公司’的数据库里，是有着更行之有效的‘母本’的。”
——比起从小洗脑那些基因里充满了随机性的普通人类“孤儿”，拿着已经使用过无数次的、性状足够稳定的“人”的基因样本进行新一轮的克隆，显然更加符合“公司”对效益和效率的追求。
郑小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干巴巴的“哦”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说道：“其实‘博士’在做实验的时候，也是这个思路来着。”
她不惊讶于“公司”的选择和做法。
司常大概也不会惊讶于，从她这里听到的一些关于“博士”的实验的素材选择细节问题……
这个话题在双方达成共识之后，司常便换了个话题，随口问了一句道：“对了，我记得你之前在旧教堂里的时候，特意对那几个有着‘公司’背景的少爷小姐们下手来着？”
郑小希不无遗憾的说道：“嗯，我看过‘博士’的很多实验，实验素材还是相对单调了些……”
说到这里，郑小希便沉默了下来。
司常也没有继续追问。
其实有时候，郑小希自己甚至都在想，她无法确定的，她自己身上的基因，究竟是自己的父母之间自然产生的……还是说，自己其实也是一轮不为人知的‘克隆’后留下的产物……
就在这时，司常突然停下了脚步。
本来还有些陷入沉思的郑小希下意识的一惊，骤然间抬头，然后警惕地看向了周围的环境。
本就浓重的血雾，不知不觉间似乎变得更加深浓了。
而那些长得过度茂盛、枝干树叶相互交错的林木，似乎也渐渐呈现出了一种越发光怪陆离的特征——浓雾中似乎起风了。
这风没有把雾气吹散，却吹得那些挨挨挤挤、密密麻麻的人影，无比单薄的在随风微微晃动。
林海中，树木也有了微微扭曲的痕迹，就像是在眼前突然叠上了一层哈哈镜一样的蒙版，狭窄的前路，就这样卷曲蜿蜒的延伸，有种世界破碎倒悬的晕眩之感。
变异老鼠谨慎的伸出前爪，捅了捅司常的腰部。
“这场景你没见过。”郑小希和他确认道，依旧用的就不是问句。
司常：“嗯……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
郑小希：“？”
她稍稍愣了一下，“前面到处都是人影，密密麻麻的。”
简直就像是实验玻璃箱里养殖的虫子一样密集。
司常微微摇了摇头，“不是这种。”
郑小希谨慎道：“哪种？”
司常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两个字，“像是一个‘活人’。”
而在这种诡异的场景中，出现另一个健全的“活人”的概率，显然要比出现一群怪异的人影，更让人觉得危险和不安……
郑小希沉默了片刻，在当场从司常的衣兜里跳下去独自逃生，和继续留在他兜里看看情况这两个艰难的选择中仔细斟酌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选择暂时留下，然后，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我没看到你说的那个人……”
顿了顿，她又问到：“在哪个方向？”
司常摇了摇头，“就刚刚，一闪而过的匆匆奔跑的人影，已经看不到了。”
郑小希：“……哦。”
郑小希：“那接下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