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透过万千攒涌的人头，一直死死盯着那辆在细雨中缓缓前行的乌沉马车。他像一只猎犬，不动声色地悄悄尾随跟去。
马车中的人，绝对是一心置他于死地的人。
马车径直走进招瑶之山，在曲折山路上几经颠簸，忽然转入一条羊肠小道，然后在一处隐蔽的石壁下停住。
一位国字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他的脸上有很长很长一条刀疤，这条刀疤从右鬓斜斜划过右眼、鼻梁和左边的嘴角，如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他脸上。这中年男子气度沉稳如山，绝对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但是他的脸上却隐约浮现一丝恭谨，沉声道：“南宫少爷，唤我到此所为何事？”
“灾民潮进入招瑶之山后，前行势头突然受挫，所为何故？”
“这招瑶之山多金多玉，又有稀世罕见的灵草祝馀。许多兄弟为之心动，纷纷入山寻草挖金去了。”中年男子平静答道。
“胡闹。”马车中人似是极力压抑愤懑，猛然吐出两个字，沉吟半晌后语气复转缓和。“时机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你可知道，晨州牧与营田郡守正在调拨军马？你们莫非想要无功而返？”
中年男子嘿嘿笑道：“请问南宫少爷，亡命之徒为何要平白往刀头舔血？”
“你说。”
“无非为了活下去，或者为了活得更好。”中年男子道。“所以，若能采到足够多的灵草，捡到足够多的黄金，便没人会愿意流亡江湖去拼命。”
“你很幼稚。司徒天工，你转头看看，灾民何止千万，招瑶之山中金玉灵草再多，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哼哼，其他人的死活与我们有何相干。堂堂南宫家少主，不在家里倚红偎翠享受美酒美人，却不辞劳苦来到这里吃风喝雨颠沛流离，难不成真的如此好心，突然牵挂在下兄弟们和这千万难民的性命安危？”司徒天工嘴角噙着淡淡讥讽，说道。
马车中人沉默半晌，方才开口言道：“我有一仇人混在灾民潮中，我必欲杀之而后快。但此事牵连甚广，南宫家不宜亲自出面。故想借阁下力量挑起动乱，一则为你等谋个远大前程，二则可趁乱杀仇泄恨。司徒天工，此事如成，南宫家愿赠灵丹十颗助你脱凡入元。且不论事成与否，事后必赠你黄金十万两。”
司徒天工怦然意动，沉吟道：“既如此，告诉我这人是谁，我帮你杀了便是。”
马车中人嘿嘿冷笑道：“我承认，你司徒天工在这世俗江湖，乃是位居一掌之数的绝顶高手，武功已臻化境，甚至可调动某种天地元气为己用。只不过我欲杀之而后快的那个仇人，是修元者。”
司徒天工悚然色变。
“你杀不了他，也杀不得他，因为我不想被牵连其中，你可懂？”马车中人淡淡道。
雨落，无声。司徒天工抹了把湿淋淋的脸颊，手有些发抖。
“你只管鼓动难民把万石粮仓抢了即可，其他事我自有安排，你无需操心。事成之后，本少允诺的东西一毫也不会少你。干与不干，在你，本少绝不强求。”语音落下，杂色马喷鼻起蹄，乌沉马车车轮滚滚，不再返回难民潮，而是沿那羊肠小道缓缓行入山中。
司徒天工脸色阴晴不定，呆立良久，身形电掠而去，瞬间消失不见。
千仞石壁之上，易无咎攀附崄巇探出一个头来，将指头一只小小蚂蚁放在地上，沉凝道：“南宫成瑜？”以蚂蚁的视角，他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瞧得清清楚楚。他有些想不明白，南宫世家如此费尽心思，谋划百万灾民抢粮仓这出大戏，难道只是为了图谋他项上人头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他们一定还有更大的图谋。
上官啸天和数十名汉子离开难民潮，奋力翻过几处山坳，终于在一方仿似玉石砌就的百丈悬崖，远远望见拦腰长着一丛藏青色的野草。野草已被蒙蒙细雨浇透，叶梢水珠滚动，散发青莹莹的毫光，婴儿手掌大小的青色花朵，如一朵朵青色火焰烂漫燃烧。
更让汉子们喉结滚动的是，这些通体青色的祝馀草根部，竟然有无数蚕豆大小的颗粒闪烁耀眼金光。
伸手指着那丛金青两色辉映的灵草，上官啸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叫道：“看，看，那是我们一辈子也没见过的黄金和祝馀啊。”
山间生祝馀，玉壁嵌黄金。招瑶之山面积广大，又何止眼前这一点黄金和灵草？
汉子们眼中喷射灼热的光芒，便是破雨飞掠而来的司徒天工也不由呼吸变得粗重。黄金和灵草祝馀就在眼前，他没有理由拦着兄弟们发财。便是军情似火急，也无需急在这一刻。
一个汉子按捺不住，将锄头插在腰间，手脚并用抓住石壁的突出部位，小心翼翼攀爬上去。越来越多的汉子紧随其后。
上官啸天袖手蹲在玉壁之下，仰头望着纷纷攀援的众人，眼神忽然变得无比平静。司徒天工微微瞥了他一眼，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司徒天工背负身后笼在袖间的双手悄悄撩拨起天地间两缕银白色元气，如两条银蛇在指尖缠绕。
这邋遢叫花若有任何异动，他不介意出手杀之。
当先那汉子离灵草丛已只有咫尺之遥。山间忽闻尖利啼声，恍若二八佳人欢笑。一只如猴子一般的怪兽突然出现在山崖之顶，面色彤红，双耳白色，四肢趾甲长有数寸，流溢着锋利寒光。
这像小山一般巨大的猴形野兽，便是传说中的怪兽狌狌。
这只狌狌直身扑的跳下，如弹丸飞坠，探出长臂抓住一块凸出山石，凌空一荡，划出一个优美弧线，向下飞坠数丈，顷刻已落至那汉子头顶。
前肢的锋利趾甲轻轻一抓，汉子脑袋已如豆腐被抓碎，红白之物四散飘飞，生机全无的身体如破布袋悠悠荡荡跌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