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花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捏了一个又白又软热气腾腾的馒头，欢呼一声，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这落魄的江湖，雨量充沛得吓人。大路包小镇的青石街道上，行人少得吓人。小叫花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刚进镇就遇到几个好心人，不由分说给他丢了几个铜板。
五个铜板，换了一个馒头。掰了一半给那鸡窝头，小叫花小心翼翼捧着自己那半个，轻轻吹了口气，看着上面那乌黑的手指印，歪头想了想，撕下那片馒头皮，又盯着看了半晌，唉地叹一口气，便准备狠心扔掉。
已囫囵吞枣吞下那半个馒头的鸡窝头鼓着腮帮子用力咀嚼，含混不清地说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丢掉这馒头皮。”
小叫花道：“只可惜你不是我。”
鸡窝头道：“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后悔，而且会后悔得连肠子都发青。”
小叫花道：“我敢保证，我就算后悔，肠子也一定不会发青。”
鸡窝头嘻嘻笑道：“如果你一定要丢掉，不如送给我吃。”他说一个字，便翻一下嘴唇，唇齿间露出被唾液润湿的馒头白面。
他嘴里吃着，眼睛却冒着绿光，死死盯着本不属于他的那半个馒头。看这架势，一言不合就会开抢。
小叫花瞪着跃跃欲试的鸡窝头，心生浓厚的危机感。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在鸡窝头喷火的眼神下，张大嘴巴将暄软的半个馒头捏成一团，慢慢塞进嘴巴。然后他把双手摊开，咧嘴一笑，顺便把那印有乌黑指印的馒头皮，也丢进嘴中。
两个脸颊鼓胀的小叫花，斗鸡般面对面站着，一边咀嚼一边吞咽，争先恐后把馒头吞落下肚。
为抢得先机，那鸡窝头狼吞虎咽，被哽得直翻白眼，连忙张大嘴巴仰首朝天，接了几口雨水吞下，这才熨熨贴贴让馒头落肚，笑道：“你终究比我慢。”
小叫花梗着脖子连吞了几口，哑着喉咙道：“我本可以更快。”
鸡窝头笑道：“你本可以再慢一点，没人和你抢。”
小叫花道：“幸好我没有太慢。我若是不赶快吞下这半个馒头，你一定会拼命和我抢。”
鸡窝头瞪着眼道：“你很饿，至少十天没吃饭？”
小叫花悠悠道：“你比我更饿，你一定在饿牢里关了一百天，刚刚才被放出来。”
鸡窝头忽然笑了，伸出右手，叫道：“我叫上官啸天，你呢？”
小叫花没理他那只手，舒服地拍了拍小肚皮，忽然想到了那个同姓上官的凶狠女童。眯眼瞧着这大他几岁，身材瘦长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鸡窝头，言简意赅吐出三个字：“易无咎。”
“初来乍到吧，加入丐帮没有？”上官啸天搂着他的肩膀，亲热问道。
“丐帮，是干什么的？”易无咎没好气拍开那只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吧嗒着嘴巴无尽回味那白面馒头的味道。
这馒头的味道，感觉居然比烤鱼更香。
“叫花子组成的帮会还能干嘛，结伴讨饭呗。”上官啸天细长眼睛笑成两弯月牙。鸡窝似的头发与百结鹑衣都是油光发亮，真个已是秋水共长天一色。
“有好处吗？”易无咎想了想，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光是天下第一大帮成员这个名头，好处就够大了，感觉倍儿光荣。”上官啸天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嗤。”易无咎舌头抵着上颚，不轻不重嗤了一声，满目鄙夷。
“加入丐帮后，讨饭有自己的地盘，打架有人帮忙。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上官啸天眼珠咕噜噜转了半天，十分没底气的说道。
无论多大的帮会，打架一定是最底层的帮众冲在最前面当炮灰。有些人若是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欠奉，便一定得在旁边摇旗呐喊，重在参与嘛。但若说起好处，如果不能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或者心狠手辣敢拼敢杀，最后辛辛苦苦多年媳妇熬成婆地挤进某个层面，油水通常少得可怜，不提也罢。
“哦。”易无咎不置可否，喉咙里发出一个简单音节。
上官啸天想了想，伸直两条腿坐了下来，他的腿很长很直，腿上的皮肤居然很白很细嫩，居然连一个疱疹都没有。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好吧，我承认，加入丐帮好处确实不太多。但是如果不加入，坏处一定不少。”
“怎么说？”易无咎盯着上官啸天道。他的手指也很细长，居然没有老茧。
他的头发确实很乱，他脸上确实很脏，但是他下巴以下的皮肤，又干净又透亮，是极为健康的古铜色。
“这里是大路包，但是纵横八条路没有一条大路，共计乞丐四十人。每个乞丐都有自己乞讨的地盘，无故不得越界。你若不是丐帮弟子，便没有乞讨的地盘。”上官啸天说道。
“切，我若要讨饭，连官府都管不着，丐帮凭什么管我？”易无咎义愤填膺，浑然忘记了自己压根不是乞丐。
“嗤。”这次轮到上官啸天舌抵上颚，嗤笑出声。“无知，你知道这个世界谁管的人最多么？兄弟，我告诉你，不是皇帝老子，是丐帮帮主。”
“笑话，他管的人再多，难道不归皇帝老子管？”
“呃。”上官啸天忽然闭嘴了。
夏虫不可语冰。堂堂丐帮，弟子遍布整个鸿渐大陆，便连那无边元兽森林里的兽类，也有靠乞讨为生的可怜虫兽。皇帝老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自然是一言九鼎，但他能管得了其他国家的乞丐，能管得了无边元兽森林的鸟兽鱼虫？
见上官啸天突然沉默，易无咎扫了他一眼，心头犯起了嘀咕。
“滚滚滚，老子懒得理你。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你再在这里跟老子抢饭吃，老子就上报给丐帮乾元帝国分舵晨州支舵营田分局大路包分站的一袋管事，召集那四十多个丐帮兄弟一起来揍你。”上官啸天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根光秃秃的脏布条，心情忽然变得无比糟糕，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要赶走易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