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嫔眼看着黛玉素白的指尖在自己的耳边拂过，锋利护甲上的鎏金纹路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
这动作看似亲昵，话语却如浸了冰的丝线，既带着皇贵妃的威仪，又裹着对“端庄懂事”的刻意提醒。
她感觉自己的触感在那瞬间放大了千万倍，好似能清晰感受到那指尖的在春风中带来的凉意，带着一股酥麻，逼得她连忙垂眸，按住自己砰砰的心跳，用长长的睫毛敛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
“嫔妾谨遵娘娘教诲，断不会因一时关切而逾了规矩。”
柔嫔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噙着笑意福身，姿态恭谨到了极致：
“娘娘此去探望敬贵妃，还请珍重凤体。敬贵妃这段时间一直谢客，若是知道了沈姑娘的事儿，还不知道该如何……真是，妹妹又多嘴了，就不扰皇贵妃姐姐了。妹妹先行告退，日后若姐姐有需差遣之处，只管遣人来唤便是，嫔妾随时恭候。”
轿帘被春风轻轻掀起一角，软风带着园中初绽的玉兰香气拂过黛玉额前的发丝。
黛玉蹙着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雕花，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柔嫔方才的话——那句“敬贵妃这段时间一直谢客”，像一根细针，轻轻挑开了她心中层层叠叠的疑云。
柔嫔这话说得有意思，按着她往日说话的样子，哪里会有多嘴的时候？
难不成是在暗示她，敬贵妃有问题？
这“谢客”二字，是在划清自己的界限，表明自己并未与敬贵妃私下往来。
最后带着几分试探与示好，像是在试探黛玉是否愿意接纳她，在失去眉庄后成为新的伙伴。
这暗示如此巧妙，既不显得刻意，又能让黛玉心领神会，足见柔嫔对人心的拿捏之准。
黛玉只觉得头痛，过去就知道柔嫔是个不简单的，不然也不会在宜修在世时，就那般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几次三番地给自己送些消息来，还请自己帮忙给她升一升位份。
想一想，她在这嫔位上的确坐了很久了，难道这一次所求，是登上妃位甚至贵妃位？
毕竟她家董鄂氏，现如今在前朝的助力虽然有，却算不上多。
若是她能够在皇上龙驭宾天之前，再往上走一走，自然能给家族带来更多的荣耀和助力。
“娘娘，咸福宫到了。”帘外紫鹃的声音传来，黛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缓缓睁开眼。
绕过刻着踏云貔貅的影壁，先看到的竟是温宜。
她穿着一身樱桃红的劲装，虎虎生风地甩着一条长鞭，软底的绣花鞋带着身子来回旋转，响亮的破空声传来，倒把黛玉惊了一下。
温宜似是沉浸在练鞭的专注中，并未立刻察觉黛玉的到来。
黛玉抬手，阻止了小太监通报的声音，直到温宜一招“灵蛇出洞”使完，鞭梢稳稳落在木桩顶端，她转身收鞭，脆生生唤出“见过皇贵妃娘娘”时，黛玉的眼底也染上了几分暖意。
“一个冬天过去，温宜都长这么高了。”
黛玉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温宜，如今正是十二三岁最好的年纪，一个冬天过去，身量就像是她永寿宫里种的竹子一般拔高了不少。
想起她往日柔弱的模样，再看如今却握着鞭子练得一身英气，黛玉心生欢喜地掏出一方素白的帕子递过去。
“本宫听闻敬贵妃姐姐近日凤体欠安，特意前来探望，倒是先见着咱们紫禁城的女将军了。公主这鞭法使得好，颇有几分飒爽之风，不知是哪位师傅教导的？”
温宜接过帕子，指尖触到帕面的柔软，眼中满是骄傲，又带着几分腼腆：
“回娘娘的话，是敬娘娘帮着儿臣，向皇阿玛求的。”
她一边用帕子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絮絮道来，
“皇阿玛原本说女儿家学些绣花弹琴的本事，最多再学些骑射也就罢了。可敬娘娘却说，既然儿臣喜欢这鞭法，便要成全了儿臣，不仅能强身健体，将来也能护着自己。她费了不少口舌，才让皇阿玛松口，指了原本教四哥的谙达来教我。”
说着，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又带着几分好奇，朝着黛玉身后张望：
“当初要不是皇贵妃娘娘身边的赤鸢姑姑，儿臣也不会发现自己还喜欢这些拳脚功夫——可比绣花有趣多了。不知儿臣可否请赤鸢姑姑陪自己再练上一会儿？”
黛玉微笑招手让赤鸢上前：
“当然可以，让赤鸢陪着你练会，只一件，要小心，千万别伤着自己。”
“多谢皇贵妃娘娘。”
温宜笑眯眯地又行了一个礼，“敬娘娘已经起了，刚看儿臣练了一会儿就进去了，忆欢妹妹也在里面，娘娘直接进去吧！”
黛玉笑着摸了摸温宜的头，刚抬步朝正殿走去，就听见敬贵妃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哎呀呀，真是贵客呀，倒是许久未见皇贵妃娘娘了。”
毫无一点尊敬，满满的都是戏谑。
黛玉白了站在门口的敬贵妃一眼，快走两步上前，自然地托住她一边的手臂：
“姐姐惯是会阴阳怪气的，妹妹不过几日没打发人来，这就记恨上妹妹了。”
一股淡淡的药香混合着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敬贵妃扶着膝盖磨蹭地上了东暖阁的炕上，坐下后伸手捶打了两下自己的膝盖，小宫女连忙将装了艾草和粗盐的暖袋拿了过来：
“人老了，不中用了，天气一凉，这膝盖就好似浸在冰水里似的，一动起来就咔嚓咔嚓地疼。这到了春日里，也不过刚好一些，可以下地走动走动，还望皇贵妃娘娘体谅，没法去永寿宫给您请安啊！”
“姐姐！”
饶是知道敬贵妃在开玩笑，面皮子薄的黛玉还是有些红了脸：
“莫要这般说，什么老不老的，不过是这几日春寒作祟，等天再暖些，太医开些温补的方子，定能好起来。妹妹这儿新得了一张狐皮，摸起来极好，姐姐拿去做份护膝，想来会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