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指挥……大人，您这是？”
天牢中，匆匆赶来相迎的差役，看到一身被淋湿透，面色铁青的公孙昂，吓得大吃一惊，着急忙慌的恨不得把衣服脱下来给他擦干。
反观那最近一直跟在公孙昂身边的商葵，却是浑身干爽，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被雨水淋到，正在淡定的收伞。
“放肆！”差役怒道：“你竟敢只顾自己躲雨，把指挥使晾在伞外！你……”
公孙昂脸色难看的抬了抬手，阻止了差役的指责：“你先去准备，稍后我来审问。”
“呃，是，属下这就去。”
待差役走远了，公孙昂才咬着后牙低声道：“你是故意的？”
“不是。”商葵一脸无辜且诚挚的说：“伞就这么大，我遮住了你，就遮不住我的头发。”
公孙昂驱使着轮椅转了身去，无语的仰头看她。
商葵并不心虚，也坦然的回看她。
他狭长的眼中尽是怪责与不满，头发微湿，雨水沿着发际线滑至下颚，而后随着呼吸的频率滴落。
但突然，商葵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顶不住这四目相对。
她抿了抿唇，无端端地就抬起了头，看起了天牢中由玄铁打造的屋顶。
公孙昂看了眉头皱得更紧。
历来，六扇门里的差役都会紧着他的安危，就算伞再小，也不可能让他淋了雨。
可墨是他让涂的，轮椅是他让推的，伞是他让撑的。
公孙昂无语凝噎，憋了半天只能又将轮椅转了回去，冷道：“替我更衣。”
这不是商葵第一次帮公孙昂更衣了。
但以往公孙昂好歹都穿了一件里衣，今日浑身湿透，却是要连里衣也一并换了。
天牢的一处隐秘隔间里，公孙昂静静地看着目不斜视的商葵。
他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些惊慌失措，也能算作是让他淋雨的报复。
可惜都快换到裤子了，商葵仍旧是不为所动，面不改色心不跳，动作麻利且粗暴。
“停。”
再继续下去，又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个女人，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么？
公孙昂深吸了口气，不甘心的咬牙道：“叫其他人来。”
“哦。”
商葵应了一声放下了干净的裤子，出了内室叫了旁的差役过来，而后双手揣在袖中靠在墙上，想着刚才瞄到的那双腿。
公孙昂说他的腿在很多年前就断了。
可是方才见到，那双腿虽然因为长期没有活动显得有些纤细，但看起来却也没有进一步萎缩。
是因为天生自带灵气，所以体质也异于常人么？商葵不太确定。
但是，如果他的腿仅是这种程度的话，也许真的有办法恢复。
也好，只要魂器有所求，她就可以继续完成任务。
内室的公孙昂换好衣服，被差役推了出来，那差役也十分有眼力见，看到商葵就立刻把公孙昂交给她。
天牢中关押的都是修者，有魔门弟子，也有仙门弟子。
人界六扇门中的差役也基本都是修行者，是朝廷专门为了监察仙魔两门弟子不为祸人界而设立的。
商葵推着公孙昂走过幽深，且光线昏暗的甬道，两侧的牢狱里，几乎每一间都关了人。
商葵状似不经意的问：“腿是怎么断的？”
公孙昂淡然自若的回道：“被人打断了每一寸骨头，挑断了脚筋。”
“……”商葵推轮椅的步伐一滞，而后又继续向前。
打断了骨头还挑断脚筋，这显然是完全不想给他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该说不说，望云的魂器真是个顶个的惨。
商葵环顾着那些被关在牢中的修者。
每一个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路过的公孙昂，一副恨不得冲出来杀了他的样子。
公孙昂显然也注意到这些人的反应，却依旧从容，连眼神也不稀得给他们一个。
“你抓了这么多修者回来，一颗内丹都没有吗？”
公孙昂不屑的轻笑了一声：“不过是学了些功法，就自觉比常人高出一等，作恶人间，何谈修者？”
商葵不置可否，又问：“排着队处死？”
“不。”
公孙昂用手制停了轮椅，回头看她，笑得如沐春风：“等集齐了一百个，我就把他们拿来炼丹。”
他本想是恐吓一下商葵，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好惹的主。
但商葵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你不适合这种方法。”
当年她会专门从法力中单独提出灵气给商阙，就是因为商阙是仙君望云的魂器，本体修的是仙道。
若是夹杂了魔气，魂器可能会承受不住。
同样，这样以人炼丹的旁门左道，公孙昂也是不能用的。
“……”
公孙昂愣了愣，似是有些失神，他没再说话，只是松开了车轮。
※
天牢的最深处是刑房，刑架的四周摆放着压制术法的刑具，和压阵的器具。
刑架上已经挂了一个浑身是伤的修者，一根铁链插在他的丹田中，俨然就是被锁了元无法反抗。
他的面前站了一个差役，正以术法控制了长鞭不断鞭笞。
处刑的差役见公孙昂到来，停下了施法的手印，回身揖手：“指挥使。”
“嗯。”公孙昂应了一声：“招了吗？”
“还没有。”
趁着公孙昂和属下交谈的空挡，商葵也观察了那修者一眼，一时有些讶异。
是邪修？
世间修者的路数，大多都是魔修或是仙修。
可还有一种，是依靠吸食混沌之气进行修炼的修者。
混沌之气与魔气灵气不同，传说是天地创生时就有的。
它同时包含了两种气息，成型的速度很快。
但，也极易引发法力失控，使人丧失心智，变得一味嗜血弑杀。
邪修弟子通常都擅长伪装，因为他们在将混沌之气融会贯通后，就可以随意转换体内的气息，使人无法察觉真正的修行路数。
但大部分邪修在还没结丹的时候，就已经因为无法自控胡乱杀人暴露，被仙魔两门斩于剑下。
邪修者，即使得道，也是三界不容之人。
这一百多年来，商葵也是第一次遇到。
公孙昂回过头来时，就见商葵盯着那邪修看，那眼神，不像是好奇。
他的视线在商葵和邪修身上徘徊，冷不丁的问：“你认识？”
商葵抿了抿唇：“不认识。”
她只是想到，自己就是魔君用混沌之气造出来的，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
见她否认，公孙昂虽然还是有些起疑，却也没有追问。
他对那艰难喘息的邪修问道：“我再问一遍，你们邪修的人，前往混沌之虚的通道，在何处？”
语气淡而冷。
邪修愤恨的看着公孙昂，咬牙切齿：“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公孙昂失望的摇头，噙着笑让一旁的差役动手。
那差役上前取出一支降魔杵，施法将之悬在邪修的天灵盖上。
随着咒决一起，降魔杵的尖端不断的喷射出肉眼可见的电光，直直打入他的头颅中。
天牢中顿时哀嚎不断。
邪修痛苦地求饶，每一句话都因为疼痛而发抖。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仙魔两界大战后，混沌，之虚，就消失了……我们，也是采集遗留在外的，混沌之气，修炼的……”
身后的商葵低着头，快速的眨了眨眼。
“呵。”
眼前受刑的人哀鸣连连，公孙昂却笑得温和。
他微微侧头看向商葵：“你信他说得话吗？”
商葵揣着手，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也不知道。”
公孙昂听了笑意渐深，一边示意差役加大处刑力度，一边驱使着轮椅转过来面朝商葵。
他说：“其实你撒谎的伎俩，实在很拙劣。”
“嗯。”商葵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公孙昂说的话，她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他：“啊？”
公孙昂支着手臂，以指托腮，似笑非笑的说。
“你是个非常喜欢看着人眼睛说话的人，可一旦说谎，你就会避开对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