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阙的反应却很难不让她在意。
她从来没见过商阙惊吓成这样。
佝偻着背脊，狠狠地压低着脖颈，就好像整个人都恨不得缩成一团才好。
商葵面上不动声色，在那宋老爷即将要走上二楼时，快速的捻了秘闻术，微微弹指，就打在了宋老爷的后背上。
再看商阙，虽然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浑身僵硬的状态明显能看出，他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
商葵不知如何安慰才好，眼角余光，却瞟到远处一个从轿子中出来被绊倒的小姑娘，正哭哭啼啼的喊痛。
她身边的一个妇人赶紧上前将小姑娘抱了起来，摸着稚嫩的小脸不断的安抚。
商葵歪着头看了好半天，在确认自己已经完全记住了那妇人的表情后，转而又低头看向矮自己半个头的商阙。
“……”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好像有点做不出来那妇人的动作……
正当商葵犹豫着要不要把商阙这个少年腾空抱起来时，秘闻术中传来的宋老爷和店家的对话声。
“还是没有找到吗？”
“哎哟宋老爷，都已经快十年了，那孩子如今长成什么模样，谁都难说呀。”
“我在你们藏宝阁也花了不少钱吧？你们什么奇珍异宝都能找到，找个人却找不到？”
“您这话说的，那长了腿的活人能跟死物相提并论嘛？”
宋老爷似乎不太满意，半晌没说话。
店家又谄媚的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们阁里，最近给宋老爷您又物色了两个新货，您要不要看看？”
“……新货终归是代替品。”
“不不不，这次包您满意，这两个新货，跟您要找的，有八成相似，连眼角的那颗痣都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是已经调\/教好了的货，一定伺候得您舒舒服服。”
“哦？”宋老爷似乎被说动了，来了些兴趣：“先带上来看看。”
“好嘞，您先坐一会儿，我去安排。”
商葵听完这些话，默默地看向还紧抓自己的手不放的商阙，目光不自觉的就冷了下来。
商阙对此一无所知，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颤抖着声音说：“我，我们走吧……”
“商阙，”商葵快速的接过话来，淡淡地问：“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此话一出，商阙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面具后的眼睛里，渗出的恐惧仿佛听见了这世间最可怖的消息，僵直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商葵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就无法去猜测他的情绪，于是伸手要去摘下面具。
“别……”
商阙一把将商葵的手摁在了面具上，那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发出近乎求饶的语气来：“别摘……”
“……”
※
在几十年前，敦城还不是什么富庶的大城，后来出了个宋家，带动了南北经商的联系，将敦城划到了通商要道中，这才让敦城逐渐变成兴旺的城镇。
十几年前，宋家的年轻家主因病亡故，只留下还在牙牙学语的幼子和妻子。
偌大的宋家家业，各种生意往来，宋夫人应对不得。
在那个时候，家主的二弟主动找了过来，说愿意帮助这一对孤儿寡母操持家业，照顾他们，母子俩自然是满心欢喜与感恩。
可谁知，那宋老二是早已垂涎自己嫂子的美貌，没过多久就露出了真面目。
他抢夺了宋家的家产，又强逼着宋夫人改嫁于自己，甚至不惜用强要了宋夫人的身体，以此来逼其就范。
宋夫人在丈夫去世后本就痛不欲生，又遭遇了这些事，悲愤交加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而此时，年幼的孩子，只知道宋老二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商葵。”
客栈里，商阙低垂着头呢喃着唤她。
商葵张了张嘴，却没将纠正称呼的话说出口，安静地听下去。
“我长得好看么？”
商葵怔了怔，一时没有出声。
商阙抬起头来，眼底满是厌恶和苍凉的对她浅浅一笑：“其实，我长得很像我母亲。”
“……”
宋老二对宋夫人的觊觎之心早已超出了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
虽然他用龌龊的方式得了手，宋夫人也已经死了，可在他看来，远远不足以添补他对宋夫人那忍耐多年的贪欲。
所以，他的目标转而放在了虽然才年仅七岁，却愈发肖似宋夫人的那个孩子身上，想将他培养成娈宠。
若不是商阙无意间撞破了宋老二对那些买来的少年所做的肮脏事，他还蒙昧无知，对宋老二报以无限的信任。
……
商葵听罢，久久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她在想，若苍天真的有灵，怎么会让魔君造出她这样一个无心的人？
若真有神只，又怎么会有要历经如此险恶人生后，才能修成正果的无情道？
望云因重伤沉睡，为重修道法，尚且要分出三个魂器来经受世间苦难。
那么，他本人，也经历过这些吗？
这一刻，她居然有一种想要切身体会商阙之痛的念头。
只是，她终究无心。
“所以，我没有亲人，商葵。”
商阙看着商葵，强撑着扯出一个苦笑来，小心翼翼又带着些祈求的轻声道：“我只有你。”
“……”
他不想回敦城，是不愿面对那些曾经令他作呕的梦魇，但同时，也是私心里不愿让商葵知道他还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害怕商葵在知道他有家可归后，会放他走。
哪怕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不愿冒险。
语毕，商阙看商葵困惑的动了动头，似乎在尝试去理解他的心情。
他失落的低下了头。
他知道，商葵无心，即便她知道了这一切，她也不会有任何的感受。
房间中静谧良久。
一直沉默不语的商葵忽然说：“商阙，你杀过人吗？”
商阙惊愕的抬眼看去，见商葵那一成不变的脸上，忽然又扯出了那个可算得上是鬼脸的表情来。
她说：“我们一起去杀人吧。”
一瞬间，商阙的眼眶就泛起水光，氤氲酸涩。
他看懂了，商葵是在笑，是在模仿正常人的笑容。
她在努力的想要安慰他。
商阙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却觉得心脏还是疼得厉害。
也许是为了降低自己心脏几乎停跳的风险，又或许，是为了弥补这段时日以来，他尽可能压抑住自己不要去和商葵肢体接触的遗憾。
倏地，商阙一把拥住了商葵，将眼角的泪水隐在了她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