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云凝望着问情伞。
伞面浮光跃金,溅落的雨水化作水雾,影影绰绰。
水雾逐渐成河。
他怔在原地,瞳孔中倒影天地皆无,仅剩下一尾鱼盘旋在伞身周围游动。
这条鱼儿玲珑剔透,瑰丽到不似凡间之物,恍若自天河落入凡尘。
“燕家有女神仙妃,燕水有鱼名琉璃。”
沈季云痴迷地看着水雾中漂游的鱼儿,呢喃出这句本以为胡编乱造的传言。
及至今日此时,他才知二者都未曾夸大其词。
“这即是江燃二十岁跻身化劲的根源。”
沈季云低声自语着,眼中贪婪犹如实质。
他劲气流转双腿,奋力一跃,蹿升丈许高度,揣着无限惊喜撞入水雾中,便要将琉璃鱼据为己有。
待得手掌没入浓郁的雨雾中,沈季云立刻脸色大变,试图竭力抽身。
奈何使尽浑身解数,仍是维持着纵身一跃的姿态,从头到脚没入浓郁的水雾中。
雾气氤氲,掩住了问情伞,也遮蔽住沈季云的身形。
他骇然发现,除了思维还能动,身体已完全不受控制。
眼中景象模模糊糊,似乎隔着水汽侵染的镜子,在窥看镜中世界。
待得视线隐约聚焦,沈季云心中一片茫然,那是……
“雪后有心一杯茶,闲来无事乱翻书。”
燕玉情眉眼含笑,撑着伞推开雨雾,看向桌旁的身影,“江先生三更看雪,巳时观书……”
她款步走到桌边,眸子倏然一亮,“你在刻木雕?”
桌旁清隽的身影似乎抬眼看了看,旋即搁下手中刻刀,拨开桌上木屑。
“咦,怎么只有一只眼?”燕玉情桃花眼柔情万种,状若不经意的撩了撩发丝。
“江先生,我怎么觉着,这木雕和我很是相似呢。”
沈季云浮在水雾中,眼神惊骇难掩。
敞若幻境,为何他能感受到燕玉情身上的气息,
倘若真实,燕玉情已死,眼前这一幕该作何解?
一声询问,又将他思绪拉回。
燕玉情撑着问情伞,站在陡然站起的身影旁,有意无意拦住他的去路。
“江先生,你去哪里?”
“你若要走,这木雕我可就代为保存了,等你得闲,差的那一只眼睛,可得给我补上。”
伞下的身影仍未有回应,不过终究抬眼看向沈季云的方向。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仿佛有无限生机与灵气,蕴含着天与地,以及这世间万物运行的轨迹。
沈季云如蚍蜉窥天宫,仅泄露出的一丝灵光,已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
尽管从未曾照面,可他清楚知道,这青年必定是江燃。
沈季云心下惶恐,竭力挣扎,却如同困于树脂的虫豸,难以动弹分毫。
江燃一步踏出,似跨越整个镜中世界,瞬息便离他近在咫尺。
旋即一只犹如青玉般的手,缓缓探出。
江宗师饶命!沈季云思绪汹涌澎湃,在心中不断地高声嘶吼。
奈何他开不了口,亦不能动弹,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掌越来越近。
及至身前寸许,五指猛地虚握。
沈季云思维因想象中的死亡恐惧停滞一瞬,待得回神,赫然发现雨雾中的琉璃鱼,
已被江燃困在掌心,任由其奋力游动,却跳不出这尺寸之地。
“真若心中无我,走便走了,又何必留下这木雕。”
燕玉情的声音如真似幻,极尽曼妙清幽。
沈季云余光下意识看去,却见朦朦胧胧中,桌椅木屑尽皆不存,
独她红裙依旧,孑然立在亭中,纤纤玉指摩挲着和自身别无二致的木雕。
这呢喃的低语,竟也不知跨越了多远,就这样清晰无比的落在耳畔。
沈季云头皮发麻,难以理解这一切。
燕玉情如镜中倒影,江燃身形却近在咫尺,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刚动了念头,雨雾中的迷蒙景象,再度生了变化。
残霞铺锦,半江红艳。
水波荡漾间,燕玉情执伞远望,顾盼生辉。
夕阳色染她红妆,粼粼波光金影浮动,便做了她衣裙。
“江先生,好久不见。”
沈季云顺着她目光偏转视线,看见江燃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托着掌中琉璃鱼,
一步一步从真实走向虚幻,撞进了苍茫烟波中。
不同的是,那一尾灵鱼,也被带入其间,成了镜面倒映出的景象。
江燃踏波而立,悬在身前的右手伸向前方。
燕玉情看向他掌中之物,美目一滞,旋即捂着嘴满眼惊艳:“江先生,这便是传闻中的琉璃鱼?”
“我寻了那么久,都毫无音讯,想不到今日重逢,竟能有幸一睹这奇珍。”
江燃身形如同定格一般,仅有手中灵鱼不停游动。
“父亲沉疴已被你治好,我现在呢,也用不着这琉璃鱼了。”
燕玉情桃花眼轻轻眨了眨,“但是呢,你要执意想送给我的话,玉情就厚颜收下吧。”
她脸颊泛红,可在漫天的金霞里,也看不太分明。
燕玉情小心翼翼伸手去捧,琉璃鱼顺势游进了她并拢的双掌中。
江燃一动不动的身影,也在这时化作清风散去,再无丝毫痕迹。
沈季云如被山岳压住的身体骤然一松,他浮在粘稠的雨雾中,死死盯着燕玉情如真似幻的身影。
燕玉情痴痴看着手中灵鱼,呢喃着说了句:“李素同逼我见他,爷爷同意了。”
“江燃,你不在燕山,可你留下的木雕,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沈季云还未听完所有话语,眼中惊疑,骇然和不甘尽数散的干干净净,
他长啸一声,近乎疯魔一样从雨雾中窜了出来,毫不停息的抽身暴退。
燕玉情怀中木雕浸满鲜血,染得真如身着红裙一样。
一缕令沈季云灵魂冻结的渗然之意,自木雕上蔓延而出,顷刻占据这片天地。
他停在半空,四肢不受控制的竭力伸出,完完全全成了个大字形。
“谁!是谁?!”
沈季云满脸狰狞,双目通红,歇斯底里的大喊。
“江燃,是不是你,暗中偷袭,算什么本事?!”
他如疯狗狂吠,却未能得到任何回应。
沈季云有限的眼界并不知晓,困住他的不是外力,而是时常观测江燃的,
一缕天地灵机。
沈季云刚咆哮了几声,便撕心裂肺的惨嚎出声。
“啊!!”
他身体变作一块材料,有人举着无形的刻刀,极其生疏的模仿着某种雕刻手法,一丝不苟的落刀,再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