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金兽熏炉正燃起来白色的轻烟，似轻薄的烟霞，若有若无的弥散开，檀香弥漫在殿内，醇厚，漫长。
听了面前之人的汇报，姜书嫣眸子微敛，又伸手将笔蘸了墨，手上的画笔并未停下来。
在春宫图上再勾勒出绝妙的一笔，终于完成一幅大作。
她欣赏着成品，满意的连连点头，然后才将笔放下。
“你说今日早朝的时候，百官都想要本宫去死？”
仿佛此时才注意到了面前的人，她的眸中波澜不惊，对于刚刚周连翩说的这件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意。
生死掌握在她自己手中，她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事关生死，她却表现的这样云淡风轻，周连翩皱了皱眉，一双泛滥的桃花眼看着她，想要看穿她的想法。
“是。”周连翩垂首，那双清丽的眸子坦荡，他什么也看不出。
“然后呢？”姜书嫣看着周连翩，问的漫不经心，“最终结果是什么？”
“皇上大发雷霆，说此事稍后再议。”
周连翩顿了一下，然后又说道：“不过李御史也同意赐死长公主，长公主你当真……”
因为他直接忠于姜书琼，很少与其他朝廷官员有交集。
他很想一问，姜书嫣此番是否信错了人。
只是话说一半，却不好继续说下去。此间要表达的意思，长公主应该明白。
“无妨，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他这次做的好。”
在朝代更迭之中，还能够稳居御史一职，其察言观色的能力，在一众老狐狸中，也必是常人不可及的。
她端起茶杯，将茶水缓缓送至唇边。她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那里恰有人影晃动。
她红唇勾起，说的有几分邪气：
“慕浔影现在这是与百官为敌了，有意思。”
“长公主殿下，你怎么能够这么说皇上。”
正在这句话蕴含着怒意的话落下时，门同时被大力推开。
阮忘寒出现在门口，逆光而站，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他刚走到这里，便听到了姜书嫣说的那句话。
而阮忘寒的手中，还端着一盘精致的桂花糕。
姜书嫣却是无视阮忘寒的怒火，只是笑道：“阮侍卫，偷听可非君子所为。”
这样的反应气到了阮忘寒，他觉得他现在这样子，就像是一个小丑一样。
阮忘寒走上前，将手中的那盘糕点放在了案几上面，却猝不及防的看到了那一张春宫图。
一时间，怒意更甚。
姜书嫣径直从盘子里捏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旁边站着的周连翩把玩着手里面已经有了毛边的书卷，神情自若。
两个人都恍若置身事外，阮忘寒捏紧了拳头。
“我从未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阮忘寒看着姜书嫣，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失望。
姜书嫣又轻抿一口茶，问的不疾不徐：“本宫是什么样的人，用得着你来想吗？”
“皇上一再为了你降低底线，甚至那逼你吃下的所谓毒药，也都是假的！”
阮忘寒说的愤慨，姜书嫣眸中却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不辨悲喜。
“他派你监视着本宫，又谈何真的假的？”
姜书嫣心中却觉几分意外，捏住桂花糕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想到竟然是假的。
但……这些也证明不了什么便是了。
“皇上虽然派属下监视你，但从未做伤害你的事情，如今为了你同百官为敌，姜书嫣，你的心怎么这么冷？”
姜书嫣站起身，直视阮忘寒的眼睛。
隔着一个案几，她说的一字一句，震慑人心，自有一副高高在上的王者之气。
“阮忘寒，本宫面前，不要失了礼数。”
阮忘寒后退一步，自嘲的笑了笑，一双眸子也黯淡下来。
然后跪的端正：“是属下失礼了。”
姜书嫣绕过案几，走到阮忘寒跟前，俯下身，说道：“回去告诉你家皇上，本宫国宴之上，最后给他一次体面。”
她是大燕遗留下来的公主，参加国宴，在百官面前展现慕浔影的敦厚，说是给他留体面也不为过。
“国宴后，本宫自请三尺白绫。”
话音落下，姜书嫣便站起身，依旧如往日那般矜贵，高高在上。
背后的阮忘寒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长公主殿下，属下并非是这个意思。”
想到昨日与今日接连被误会，他说的苦涩。
姜书嫣却是背对着阮忘寒，脑袋扬起，看着窗外。绝美的侧脸线条流畅，纤长浓密的睫毛之下，尽是落寞。
“本宫一死，你也不必监视本宫，所有流言皆随风散去，就当这一切，这段偷活的时日，都是一场梦好了。”
她抬起银朱色的衣袖，两手摊开，又转过身，头上的流苏随之微微晃动。
“你家皇上也不必落人口舌，继续做他的一代明君，这样不好吗？”
姜书嫣逼近阮忘寒，地上的人即便臣服的跪着，却仍旧觉得这话刺的他心口钝痛。
这样当然不好。
她转身，身后却空无一人。
她伸手，此间却无路可走。
在意识到这些的这一刻，阮忘寒心中所有的怨念突然消失，在姜书嫣的目光之下，他如同被强光照射，无所遁形。
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一张口，喉头便发涩。
“你怎么不说话？”
姜书嫣忽视他那颤动的唇，继续逼问：“还是说，你在同情本宫？”
“长公主，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一直在案几旁站着的周连翩，看着姜书嫣全程的言语动作，桃花眼中噙了敬佩。
他早知道像姜书嫣这样的人，绝非池中之物，可终究没有想到，她竟如此精通驾驭人心之术。
青衫轻抖，他又翻了一页书，继续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的两人。
顶着姜书嫣现在直抵心头的目光，阮忘寒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长公主殿下，属下虽为卑贱之躯，但属下对长公主的心，却是赤诚之心。”
“属下只是不希望长公主走了错的路，伤害到自己又埋葬了前路。”
“属下……”
“在很早之前，就心悦长公主。”
朗朗乾坤，天大地大。既然姜书嫣身后无人，他愿意成为她身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