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学生穿校服，肖蕴的同类自然指的不是贫穷程度。
在第一学期的相处中，他逐渐意识到自己这个同类指的是什么了——
大概是那种将命运与学习成绩捆绑在一起，将每场考试都当背水一战对待的感觉吧。
虽然是冲刺班，但大家学习再认真都有停下来休息的一刻，肖蕴也不例外，他偶尔会停下笔眺望窗外放空自己一会儿。
可每当此时，就会看到一个专注做题的身影。
赵竹竹的座位在窗边，肖蕴眺望远方，视线范围内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她。
春夏秋冬，窗外风景交迭更换，不变的只有窗前女生的姿势，她的头好像从没有抬起过，一直低着，要么写题，要么背书，除非听讲才会看黑板。
她对学习的投入引起了肖蕴的注意，于是，无论什么测验，肖蕴在看完自己的成绩后也会顺便看一眼赵竹竹的成绩。
赵竹竹一直排在第二位，只看成绩，真的很‘顺便’，但如果还要看后面各科成绩，就不能用‘顺便’来概括了。
肖蕴一直以满分位居第一，所以从名次上，看不出赵竹竹的成绩变化。
但每次都将赵竹竹的各科成绩记在心里的肖蕴清楚知道，她一直在进步，可能每次进步的科目不同，但每次都有提升。
这提升不仅仅从分数看出来的，虽说肖蕴能答满分，但不代表他看每道题的难易程度是一样的，他还会根据每次卷面难易程度去估算赵竹竹的进步程度。
虽然这对他来说耗费不了多少心力，也就几秒钟的事。
*
肖蕴很欣赏赵竹竹，他承认。
他也知道，许多人对她有相同的好感。
这倒不是肖蕴特地去打听了，根本轮不到肖蕴打听，他的同桌是谢志颖，高一冲刺班出了名的话痨，高年级的人都知道，高一冲刺班来了个头铁的，听到老师在办公室吵架，居然敢偷偷摸摸进去听。
后来还被揪出来了，因为他觉得只在门口听不过瘾，一点点往里挪，最后挪到两位老师面前，太醒目了，让人想忽视都难。
谢志颖告诉肖蕴，班里有几个男生喜欢赵竹竹，班外也有不少人喜欢她。
“听说他们在计划着，要在这次校园论坛票选校花的时候后，提名赵竹竹，都给她投票。不过，缺一张照片，他们这才找上我了，说我这个角度不错，拍出来的照片应该会好看。”
哦。
肖蕴不意外，他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但对美的欣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
第一次见到赵竹竹他就知道，她好看，外貌比普通人精致很多，脸小五官立体是让她吸引人的缘由，她应该是这个学校最好看的——肖蕴估计的。
硬伤在于气质，她很自卑，很胆小，一直喜欢低着头，如果不是在一个班里，兴许那些男生都不会注意到她。
之所以现在喜欢她的只有几个——肖蕴认为这个人数还不够多。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肖蕴不懂赵竹竹自卑的缘由，他从小就没自卑过，哪怕穿20块钱一件的裤子，哪怕母亲是班级聚餐的饭店里的服务员。
一个人的自信应该由自己给予，自强则自信。
但肖蕴没因此看不起赵竹竹，毕竟他一直认为赵竹竹在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
“哎，有人给赵竹竹告白了你知道吗？”谢志颖将手机压在肖蕴做的题上，推到他面前，一直要让他看，“在公众号，拍了个背影，你看着背影拍的，跟鬼似的，知道的是来表白的，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小黑子，拍丑照黑人来的。”
肖蕴皱眉，将手机推开。
题还没写完呢。
不过照片确实拍的不好，第一眼肖蕴也没认出这是赵竹竹。
下面留言也不好听。
【长这样都喜欢啊？哥们口味独特，牛啊！】
【怎么这么瘦啊，都拍出虚影了还看着那么瘦。】
【营养不良吧估计。】
……
谢志颖有点索然无味，悻悻拿回手机，嘟囔：“你这人真没劲，我天天跟你说八卦，你至少回我一句啊。”
搞得好像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似的。
不过肖蕴这人不爱说话也有个好处，他正好和谢志颖互补，谢志颖倾诉欲旺盛，要真碰到一个每句话都回的人，兴许他还会嫌弃人家打断自己，不能让自己尽情说完想说的话呢。
而且肖蕴很耐心，谢志颖刚进冲刺班的时候成绩吊车尾，属于下一次考试就可能被踢出冲刺班的样子。
多亏了肖蕴，有问必答，还会讲解做题思路，举一反三，比老师讲的还通俗易懂，让谢志颖掌握了许多知识点。
他还逐渐学会了肖蕴的解题思路。
单这一点，就助他稳定在了冲刺班中上游，只要保持这个成绩，高考成绩应该能让他任意挑学校。
谢志颖看过赵竹竹做题，他想过，如果赵竹竹来找肖蕴问一次题，看一次肖蕴是从什么角度去思考一道题的，大概就能和他挣一挣第一的位置了。
想到这里，谢志颖已经忘记刚刚还在和肖蕴闹别扭的事了，又接着说起赵竹竹。
“不过女生们好像不太喜欢她。”
高中不少女孩子搞小团体，嘴还碎，谢志颖偶尔路过听一两句，几个月过去竟然能凑出几十句和赵竹竹相关的坏话。
“说她傲，说她孤僻，说她性格不好。”
“好像是有人跟她打招呼，想和她一起干点什么，被拒绝了，还不止一次。”
“约她吃饭，拒绝，约她上厕所，拒绝，约她可见去小卖部，还能被拒绝。”
“这么一想确实啊，真挺孤僻的，她这种性格在高中很难找到朋友，我看那帮女生一直在为这个事情不满呢。”
肖蕴做题的笔顿住了。
他的眉向眉心微微皱起，有些不解。
要因为这种事情就讨厌一个人吗？在肖蕴看来，赵竹竹做的并没有错啊。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交际，他和赵竹竹是一类人，他干什么事情都喜欢一个人做，很讨厌和别人一起做。
因为一个人做事效率最高，不需要等待。
要不是谢志颖天天跟着，他也不会主动去找谢志颖一起做什么。
就因为这种事被讨厌？
那他岂不是也很招人烦？
*
但肖蕴在大家心中评价还不错，他学习好，运动也好，虽然不爱说话，但大家问他题的时候都会解答，凭借这一点，就圈粉无数。
赵竹竹太冤枉了。
其实如果大家去问她题，她也会认真解答的。
只是当班级里有一个满分年级第一后，有问题的时候，确实不会第一时间想到年级第二。
不过也没事，肖蕴记得，过不久，谢志颖说过的那个校花评选比赛就要开始了，他看到谢志颖这些天在变着角度拍摄赵竹竹。
还有，谢志颖强迫肖蕴看学校告白墙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之前一个月才会被表白一次，到现在，赵竹竹被表白的频率已经上升到了一周一次。
喜欢她的人越来越多。
虽说肖蕴觉得赵竹竹不在乎这种事，她被班里人排挤很久了，但没看到她的生活轨迹有什么变化，依旧认真学习，成绩也一直在进步。
只是，想到有天午休，他肚子疼没去吃饭，提前回了教室。
教室里就赵竹竹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肖蕴从过道走过她身边时，听见她说梦话，很小声地喊了声：“外婆……”
带着鼻音，囔囔的。
肖蕴的心忽然好像漂浮在了空中，有点痒，像是平时在路边看到被遗弃的小奶猫和小奶狗时的滋味一样。
还是多点人喜欢她的好。
等校花评选开始，看到赵竹竹的人会越来越多，那应该喜欢她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吧。
她不在乎被排挤，可能是迟钝，毕竟大家不会将恶意表现的太明显，在你彻底做错一件事之前，恶意没有包装，拿不到台面上。
可爱意会，她应该能感受到大家对她的喜欢。
*
不过很快，肖蕴就对赵竹竹失望了。
赵竹竹忽然像是被迷了心窍似的。
“来了来了，又是赵竹竹的八卦，肖蕴你知道吗，赵竹竹居然有喜欢的人了，喜欢的还不是你。”
谢志颖的话总是让肖蕴听着不舒服，什么叫‘喜欢的还不是你’？
他需要赵竹竹的喜欢吗？
“你别误会，没别的意思。”谢志颖察言观色能力算不错的，他看出肖蕴不高兴了，“只是你们一个第一一个第二，长得都很好看，所以大家刚入学的时候觉得你们会在一起，要么不恋爱，要恋爱一定是跟对方。”
肖蕴没说话。
他没兴趣，而且对赵竹竹的话题也没兴趣了。
肖蕴最近两周看成绩，发现赵竹竹的成绩在下滑，虽然不太明显，但连止步不前都做不到。
肖蕴计算过，按照这个下滑速度，等到高考当天，虽然赵竹竹还是能保住第二的位置，但与他高一预计的成绩还是差了一大截。
他惋惜过，不过也觉得正常。
心性不定，被某些东西诱惑了吧，游戏，电视，都有可能，哪怕是课外书，也有可能导致她分心。
不过肖蕴当时还觉得她会回头，毕竟这些东西总有玩腻的一天。
本打算等她继续努力的时候再放注意力到她身上。
没想到却意外从谢志颖这里得知了她分心的真正理由。
“她喜欢的居然是个差生，考试贼差，作风贼差，全都很差，形容他就用差差差来形容就好了。”
“叫顾源，不过家里挺有钱的。”
“哇，她好上头，每个课间都去给人家送水，晚上还会跑去酒吧等人出来，听说有时候凌晨才回宿舍，你说她哪儿来的时间睡觉啊。”
肖蕴：“……”
原来是因为这样。
肖蕴更失望了。
她分心的理由，太俗了。
*
赵竹竹是真上头，她追顾源的行径毫不掩饰，而且大有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架势。
听说她都被拒绝好几次了，人家嫌弃她嫌弃的要死。
“顾源放话了，就算赵竹竹再追他一万年，他都看不上赵竹竹。”
谢志颖咂咂摇头：“至于吗，话说这么难听。”
肖蕴也不太爽，他是真的不爽了，他承认的那种看顾源不顺眼。
他想知道，这男的是谁，说话好狂妄。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到底身上的优点再哪一处，哪里让赵竹竹这么着迷的？
在班里负责给每个班级记风纪分的人突然请假时，肖蕴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带着本子和笔，第一个走向了国际班。
顾源？
就长这样啊。
一般。
他客观评价。
第二天帮老师批改卷子，国际班的班主任看着肖蕴直淌口水。
“老岳啊，你们班肖蕴改卷子这么快，要不帮我也改改吧。”她羡慕嫉妒恨的很。
大熊正打算让她滚，还没开口呢，就听到肖蕴答应了。
“行。”
肖蕴正好想看看顾源的成绩。
一打开他的卷面，肖蕴就无声的冷笑了下。
就这种烂人？
如果赵竹竹喜欢的是什么优秀的人，肖蕴或许还能理解，可通过这几天对顾源的了解来看，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肖蕴的心情，也从一开始，讨厌顾源，觉得是顾源托赵竹竹下水。
变成了后来，对赵竹竹彻底失望，觉得她居然为了这种货色牺牲前途，这种人，没什么可替她可惜的。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
后来赵竹竹风评越来越差，但肖蕴都没听过了，看成绩时也不会往赵竹竹的名字后面看。
考多少分，关他什么事。
就在肖蕴逐渐快忘记自己曾经关注过赵竹竹一整年的成绩时。
她又闯进了他的世界。
那是很普通的一个周末，肖蕴陪着母亲出摊。
他先帮母亲把摊子支撑起来，然后拎着在家里活好的馅料到推车后面，又拎了一条小板凳，坐下认认真真地包起馄饨。
他们家的小吃摊生意还不错，因为任娴婉的手艺好，调制的馅料特别美味，又选用新鲜的材料，货真价实，所以回头客很多。
一传十十传百，每天晚上小摊生意都爆满。
肖蕴担心母亲身体，她脚跛了，又要准备食材，又要做，还要端到客人们面前，工作量太大了。
让她请个人，又不肯。
所以肖蕴总是放学第一时间就往外跑，周末也一直待在学校门口。
冲刺班的人大多有钱，很少有人去学校门口吃饭，外班倒是有不少学生喜欢在这里吃，不过大家都没有注意过肖蕴。
他干活麻利，也不说话，端着东西过来，放下就走，其他时间都坐在车后包馄饨，所以竟然两年过去，没人发现他就是门口馄饨摊老板娘的孩子。
偶尔有人瞥了眼侧面觉得有点眼熟，也不会往肖蕴身上联想的。
他这种气质，家里至少是个小康。
那天晚上，肖蕴刚包完一波新的馄饨，听见母亲煮好了东西，正准备起身帮她端给客人。
忽然听到一个很有活力的女声：“别，阿姨你站着别动，我自己拿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