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他，好像失去了神性。
不似主席台初见时那般少年意气。
不如辩论赛颁奖时那般蔑视苍生。
现在，此刻，站在她眼前的杨清越，那双平日漫不经心的桃花眼，尔今可怜地耷拉下垂。
像只在滂沱大雨中瑟瑟发抖，最后狼狈地缩到角落，独自舔舐自己伤口的小猫。
看着这样的他，陈见只觉心疼。
她攥着药瓶的手用力到发白：“杨清越，你知道关于你，我觉得最幸运的事情是什么吗？”
杨清越眸中翻涌过万千情绪，困惑、期待、痛苦、恐惧……最终种种的不甘，皆化为了无奈的妥协和接受。
无论她怎么回答，他都接受。
“最幸运的不是遇见你。”陈见唇边漾开温暖的笑意，她的眼眸里好像盛着浩瀚繁星，彻底照亮他的世界，“而是发现，你就是你。”
原来你是我记忆中清风霁月的少年。
也是我幻想里温柔真挚的男孩。
你就是你。
出自我想象，归于我心上。
你同我的理想，一模一样。
陈见的每字每句，每个眼神，每个微笑，都融成他一声又一声、乱了频率的心跳。
曾无数次被所谓拥有而灼烧的杨清越，终究还是没忍住，再一次伸出了手——
想要拥有，想被拥抱。
“陈见，如果你愿意，关于我的一切，都想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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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得，妈妈跟他说永远离开那天，风和日丽。
对一个寒冷的冬天来说，这是难得的好天气。
暖洋洋的阳光落在寝室的书桌上，把他的作业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明亮，一半是黑暗。
外公外婆刚吃完早饭，两人慢悠悠地往楼下走去，逛着遛弯。
妈妈推门而入的时候，他正好做完一套数学卷子，无聊地转笔之时，余光正好瞟到了外公外婆手挽手，笑眯眯地走出小区的身影。
被两人恩爱的模样秀到，他轻哼了一声，随手拿起手机，抓拍了这温情而浪漫的片刻。
“过两天我要离开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完全没有留意到门何时被推开，以至于妈妈开口的时候，吓得他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弯腰捡笔的时候，他压根没有把刚刚那番话放在心上。
妈妈常常在离开。
一年之中最多有短暂的两个月陪在他身边。
小时候每次她道别时，他每次都会依依不舍地拉住她的衣角，问她能不能别走。
这时候外婆总会拉回他，低声安慰他，妈妈只是暂时离开，很快会再回来。
次数多了，他也就习惯了。
他不再开口挽留，只是沉默着，更加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好。下次什么时候回来？”他直起身的那一瞬，随口问道。
妈妈却意外地沉默了。
想来也是迟钝，他竟还没有察觉到这一次的道别就是永别，以至于妈妈再次开口的时候，他刚捡起的笔，又重新掉到了地上。
“不回来了。”她说得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按动笔砸到地面的声音此时格外刺耳。
“啪”的一声，让他脸色煞白。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仓皇一笑，“你这次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吗？没事，你去哪儿，我到时候考那里的学校，我可以去陪你。”
像是一场独角戏。
他语无伦次地为她找理由，想要圆过她直白而残酷的话语。然而越解释，他越觉无力。
站在门口的女人身着一席夺眼的红裙，一如既往的精致美丽。
尽管她已经年近40，仍然明艳如少女。
这样美丽的她，单手握住门把，逆着光，冷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疯狂找补，看着他嘴唇颤抖。
那么平静而怜悯的眼神，终于让他绝望。
“别走。妈，我求你，别走。”
他陡然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她，乞求着，祷告着，希望她留下。
“杨清越，听话。以后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长大。”女人的拒绝那么温柔，以至于他站不稳脚，一个踉跄，跪倒在她面前。
“不要，我不要。”他抓住妈妈的裙摆，如同离群的幼兽，小声呜咽，“妈妈，你别走，我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我考试那天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他纠缠着，挽留着，哭泣着，狼狈又可悲。
许是不想面对这连绵不断的请求，女人的眉眼渐渐冷淡，她望着杨清越，眼里明明倒影着他的身影，心里却早已把他从自己的生活中剥离。
她说：“杨清越，松手。我的生活里不是只有你，我不可能围着你转，别再幼稚了，懂吗？”
他该怎么挽留？
他还能怎么挽留？
颓然松开紧紧抓住她的手。
看着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如同看着一只剪断线的风筝，即将彻底离开他的生活。
记忆中的妈妈，从此只剩下一个模糊不清，留不住的红色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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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因为那件事所以才要离开的吗？”
这个寥寥数言就可以讲清的故事，却让陈见的心狠狠揪起。
曾经没有得到答案的为什么终于水落石出。
怪不得。
怪不得他恨她。
就是因为那么爱她，才会如此恨她把自己抛下。
“是。”杨清越的神色已经在讲述中归于平静，他轻轻地夺过陈见手中的药瓶，放回床头的小桌，“但当时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像在笑，又不像在笑：“所以当时班主任找上我的时候，我难以置信。他说他错了，他真的爱过她，她是他心中永远的白月光。他还说自己对不起她，要他怎么补偿都可以，但求求她，求求她不要彻底毁了他。”
杨清越的描述，是他，是她，明明那么凌乱，陈见却莫名地全部读懂。
“他可能疯了。”杨清越真正地笑了，桃花眼里闪烁着晶莹的笑意，“所以他才会对我说，虽然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但看在我是你的好老师份上，劝劝你妈妈吧，放过爸爸好不好。”
“陈见，你知道这一切多荒唐吗？”
“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爸爸。”
“所以我对他说，你怎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