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灯火在黎明前显得格外安静,如同他们此刻激烈纠缠后骤然的平静。汗水尚未完全冷却,肌肤相贴处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喘息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两颗心脏在黑暗中沉重而混乱地跳动着。
阿雅蜷缩在王迁的怀里,脸贴着他汗湿的、带着几道陈旧伤疤的胸膛。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将她整个圈住,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着她,却也让她内心深处涌起更大的惶恐和茫然。
结束了。或者说,是另一种开始?
她不知道。
身体还残留着极致欢愉后的酥软与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个几个小时前还被视为“任务目标”和“危险源头”的男人怀里。他的身份,他的力量,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个庞大而陌生的“第五特区”,以及自己那无法摆脱的、属于“Z组织”的过去……这一切都像无形的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能去哪里?Z组织必然已经知晓她的暴露甚至背叛,回去只有死路一条。离开?带着一身杀戮的技能,又能漂泊到何方?难道要继续隐匿在阴影里,像过去那样,接取肮脏的任务,用酬金去维系那个遥远福利院里孩子们渺茫的希望?
一想到福利院,想到小诺帕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还需要漫长的康复和巨额的费用,想到院长修女愁白的头发和其他孩子渴望的眼神,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便攫住了她。她发现自己依旧什么都不是,依旧无法真正掌控命运,甚至连给予那些孩子最基本保障的能力都如此孱弱。
王迁敏锐地感觉到了怀中身躯的细微颤抖和骤然紧绷。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粗糙的手掌在她光滑却布满各种细微伤痕的背脊上缓缓摩挲,带着安抚的意味。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仿佛过了很久。
“……以后,有什么打算?”王迁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打破了寂静,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阿雅的身体僵了一下。打算?她还能有什么打算?
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一丝自嘲的苦涩:“不知道……或许,等诺帕情况稳定了,我……” 她顿住了,发现自己连一个模糊的未来都描绘不出。
王迁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个福利院,搬来特区吧。”
阿雅猛地抬起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里医疗条件更好,环境也更安全。孩子们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和教育。”王迁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地方我来安排,费用你不用担心。”
巨大的冲击让阿雅一时失语。搬迁一个福利院?这其中的复杂程度和所需耗费的资源,远超她的想象。她下意识地拒绝:“不……不行,这太……太麻烦你了。我不能……”
“麻烦?”王迁打断她,黑暗中,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你觉得,对我来说,安排一个福利院,比搞定Z组织的一个精英杀手更麻烦吗?”
阿雅语塞。
她看着黑暗中他模糊的轮廓,心中五味杂陈。是丁,对他而言,这或许真的不算什么。但正因如此,她才更加不安。她凭什么承受这样厚重的馈赠?仅凭这具身体,和那张与他故人相似的脸吗?
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不愿依附于人的倔强,让她脱口而出:“我……我不能白受你的恩惠。我只会杀人。” 她的声音带着杀手特有的冷硬,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彷徨,“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替你做事。清理目标,护卫,或者任何……你需要的,‘黑暗’里的事情。”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等价交换的方式。用自己最擅长的、也是唯一擅长的东西,来换取他和特区对福利院的庇护。
话音刚落,她能感觉到王迁环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下。
随即,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带着某种奇异共鸣的笑声。不是嘲讽,也不是愉悦,更像是一种……找到同类的慨叹。
王迁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如此近的距离,阿雅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黑暗深处,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被命运打上的烙印。
“巧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温柔,“我也只会杀人。”
一句话,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刹那间,所有的隔阂、所有的身份差异、所有的忐忑不安,仿佛都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熟悉的、属于黑暗世界的荒原。那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最赤裸裸的生存法则和同样被鲜血浸染过的灵魂。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人。
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都被剥夺了寻常人拥有的选择和未来,都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笨拙地、挣扎地守护着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微弱的光。
她的光,是那个破旧的福利院和里面的孩子。
他的光……或许,是那份无法释怀的愧疚,和眼前这个酷似故人、却又截然不同的她。
阿雅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重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了他。这一次,不再是迷茫的依附,而是带着一种同样决绝的、近乎宣誓般的力道。
窗外的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弱的黎明曙光。
黑暗中,两个双掌沾满血腥的灵魂,如同两只受伤的野兽,在冰冷的绝境中相遇,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舔舐彼此的伤口,并以此,作为对抗整个世界的、微不足道,却也是全部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