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陈凯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负责照顾他的是太白金星和冯莉莉，以及歪在一边昏昏欲睡的艾蒙拉。
太白金星是既懊恼又愧疚，几乎快要崩溃了。而冯莉莉比他更难受。她眼睁睁看着从小自己的表哥，从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变成了没有灵魂的植物人，其难过程度可想而知。
并且，植物人状态的陈凯除了不能动以外，还能吃能喝，能拉能撒。吃喝这方面，有谭璐哲留下的营养液，直接喂给他就行了，这个比较简单。
问题在于他还会排泄啊，动不动就尿一床，量还特别大。冯莉莉虽然是他表妹，也不适合给他擦洗，于是这个活就交给了太白金星。
可怜的老李当了一辈子玉帝的秘书，天上地下的神仙全都得给他三分面子，结果却成了给植物人端屎端尿的护工。
艾蒙拉的任务是守着陈凯和梦魇提灯，防止有灵魂外溢的事情出现。不过到目前为止，这种现象还没有出现过，艾蒙拉几乎一直在陈凯的旁边昏睡，有几次还躺到了他身边，差点把他挤下床去。
店里的其他工作，包括给陈凯换洗衣服在内，就由冯莉莉负责。她把一大堆衣服放进洗衣机，然后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这才坐到柜台后面休息。
有点饿，她也没心情做饭，随手拿了包方便面，捏碎了拿在手里慢慢嚼着。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伸进来一个脏兮兮的脑袋。
冯莉莉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拾荒的老头。他看上去得有六十多岁了，东倒西歪的头发得有五六公分长，一脸的油灰褶子，大热天的还穿着件带补丁的长褂子。
老头扒着门框，探着脑袋盯着冯莉莉，眼神似乎不大正常。
冯莉莉愣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找谁呀？”
老头直勾勾地看着她手里的泡面，咬着黑乎乎的手指头说道：“饿了。”
他看上去很瘦，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了。冯莉莉一时间有些心软，又问了一句：“你想吃什么呀，我去给你拿点。”
老头嗫嚅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含糊不清的字：“我想吃……海……海参。”
冯莉莉刚站起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她惊愕地问道：“吃……吃什么？”
老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嘿嘿傻笑。
冯莉莉马上就明白了，这个老头可能精神不大正常。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里没海参，有海鲜味的泡面，你吃吗？”
“嘿嘿……吃。”老头一面笑一面搓手，指头缝里掉下一堆灰疙瘩来。
冯莉莉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皱着眉头说：“我给你打点水洗洗手吧，多脏啊。”
老头突然脸色一变，仿佛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一样，一脸惊恐地说道：“不不……不能洗！”
“啊？为什么？”
“伤元气！”
“呃……”
冯莉莉当场就愣了，只见老头左右看了看，用手罩着嘴，小声说：“洗干净了，我就不再是我啦。”
“……那好吧，我去给你拿泡面。”
隔壁就是旅馆的值班室，里面放着成箱的泡面。冯莉莉拿了两碗海鲜面，熟练地打开包装，放好调料包，倒上开水，然后把两碗泡面碗都递给了老头。
“你进来吃吧，屋里有空调。”
“不不……不了，我身上脏……”
敢情他还知道干净不干净啊。
老头就坐在门槛上，他也不怕烫，一边吸溜泡面，一边不住地偷看冯莉莉。冯莉莉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问道：“你是哪里人啊？是不是迷路了？”
“不不……不是……我是自己……自己跑出来的。”
“是家里人不管你吗？”
“不……不是……他们对我挺好。”
“那你为什么跑出来？”
“因为他们要……要我洗澡。我不洗澡……坚决不洗！”
“……为什么呀？”
“洗了澡……我就……就会变成……变成另外一个人……”
冯莉莉无奈了，只好不去管他。不大会儿，老头把两碗泡面全都吃光了，连汤都没剩下。他连着打了好几个饱嗝，说了句：“我能……能在这坐一会儿吗？”
冯莉莉觉得他挺可怜的：“要不你进来吧，外面怪热的，我去给你找点东西铺上。”
“不不不……不用，我就……就在这坐一会儿。”
老头吃饱喝足之后，就那么倚着门框坐了下来。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堵在旅馆门口，这谁受得了啊。冯莉莉赶忙说道：“要不……你到别的地方休息休息睡一觉？我给你找副铺盖。”
老头再一次惊恐了起来：“不不不……不能睡！睡着了，我就不再是我了……”
冯莉莉又一次无语了。旅馆里有的是换下来的被褥铺盖，旧了点，但是还挺干净。她到库房里找了一套出来，卷成个铺盖卷排给了老头，指着不远处的抱牛湖说道：
“那边有个观音庙，里面没有人。你去那里睡一觉行不行？有菩萨陪着你，你就不用害怕了。”
老头眼睛一亮：“那里有菩萨？”
“嗯嗯。”
冯莉莉说的没错，抱牛湖边上的确有个小小的观音庙，老年间还有几个和尚和尼姑在里面修行。
自从和尚们娶了尼姑、回家生孩子去了之后，那个小庙就荒废了。冯莉莉没事的时候经常过去打扫，还把自己捏的那些奇形怪状的泥人都搬到了庙里。
一听有观音庙，老头开心了，抱着铺盖卷傻笑着往外走。冯莉莉追出来喊道：“庙里的泥人你给我放到一边，千万别扔了哈！”
老头蓦然停步，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冯莉莉，眼眶里居然流下了两行泪水。
冯莉莉被老头弄得手足无措，赶忙问道：“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又饿了？”
老头擦了擦眼泪，说：“你……像我姐姐……”
“啊，你有个姐姐？她对你好吗？”
“……好。”
“那她叫什么名字啊？住在哪？有没有她的电话什么的？我帮你联系她。”
“我姐姐……我姐姐……丢啦！呜呜呜……”
老头说着说着，居然嚎啕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往外走。
冯莉莉只觉得心酸不已，老人家这辈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有心帮老人找一下家人，只可惜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主心骨谭璐哲出差去了希腊，她哥又半死不活的，只好作罢，叹息着回去啃方便面了。
……
老头抱着铺盖卷哭了一路，终于找到了湖边的观音庙。
这个庙不大，挺破旧的，前面有个小院，后面是三间房，正中央是摆着观音像的香堂。附近的村子基本都搬迁了，这里连个洒扫的人都没有，冯莉莉有时候会过来扫扫地，擦擦桌子。
老头一进庙门就看到了摆在正中央的观音像。神像的漆皮很破旧，捏着施愿印的手指断了一根，但脸上仍然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神像下面的香案上摆了一堆奇形怪状的泥人，像一群虔诚的信徒，拱卫在菩萨身边。
老头走到观音像跟前，静静地注视着这尊泥胎，然后双手合十，朝着观音像深深行了一个佛礼，流着泪说道：
“师姐啊……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好累……”
说着，老头躺在了神像下面，枕着铺盖卷，慢慢闭上了眼睛。
近千年的流浪，近千年的苦难挣扎，疯癫了大半生的老僧在这座破旧的小庙里获得了片刻的宁静，进入了无梦的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