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一段佛旨没有诵完，忽然愣住了。
梦海之中，有一声极轻微的叹息悠悠响起，仿佛情人之间的嗔怨，又仿佛心愿了结的感慨。
这声叹息虽然轻柔，却压住了千万邪佛化身的谶语，盖过了大雷音寺里的甲兵峥嵘，直接传进了如来识海深处。
这一刻，从未有过色彩的梦境之海弥漫起了琥珀色的微光，那光芒将混沌中的一切包容在其中，无论是弥勒巨像，还是诸多神佛，抑或梦境中的滔天巨浪，全都定格在了其中，只有世尊如来岿然如故。
他忽然心生感悟，回头望了望身后的燃灯古佛，老佛头微笑着点了点头，躬身施了一礼，化为一片流光消失不见。
这一刻，如来恍然大悟，有一种当年菩提树下顿悟的明澈感。
他拢袖合手，结了个禅定印，面带微笑望着禁锢于光芒中的弥勒化身。
自佛国被毁、灵山崩塌，至今已有近千年，哪怕慧根通灵如佛祖，也不得不躲进梦境，带着幸存的信徒苟延残喘。
千年的苦郁，千年的不甘，随着那声悠悠轻叹烟消云散。
定格的时空开始碎裂，倒卷，如来的微笑变成了酣畅淋漓的长笑。
长笑声里，他大踏步走向大雄宝殿的尽头，叠足趺坐，重归禅定之中。
与此同时，倒卷的时空定格了下来，在如来合眼入禅的一刹那，开始重启——
……
大雄宝殿里，众神佛或坐或卧，彼此悠闲地交谈着。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对时空的异常没有察觉。
文殊和普贤两位菩萨只是感觉有些异样，似乎有什么心结消散了一般。
众神佛中，大鹏金翅明王位格最高，可这位腰间围着块破毡布的裸男也只是喃喃地嘟哝了一句“我刚才好像打了个冷战”，然后就恢复了那种流里流气的别致做派。
陈凯更是完全没有感觉，他盯着文殊菩萨怀里的小狮子，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想伸手摸一把。
这小家伙看起来简直就是京巴和俄国蓝猫的串儿，慵懒地倒在主人怀里，发出顺从的呼噜声。
“大菩萨，这……就是您的坐骑啊？”陈凯笑嘻嘻问道。
文殊把小青狮举得近了些：“是啊，陈施主可是想亲近一下？”
“哎呀呀，那敢情好！”
陈凯眉开眼笑地接过毛球般的青狮，小心翼翼抚摸着狮背上的毛，那小狮子舒服得在他怀里滚来扭去直打跌。
文殊菩萨笑吟吟说道：“这小家伙可不是一般人能抱的，你们之间有缘法啊。”
陈凯嘿嘿一笑，猛然间想起来了，问道：“那个……怎么没见观音大士？”
旁边普贤笑道：“观音师弟目下不在此处，缘法到时，你自能与她相见。你还想见哪位，我来帮你引荐一下。”
陈凯努力想了想：“呃……别的也不太认识了。不知哪位是降龙罗汉，哪位是伏虎罗汉？”
普贤指了指角落里一位愁眉苦脸的佛陀：“降龙身负师命，目前不在殿中，那个就是伏虎了，旁边那位……”
“我知道我知道，”陈凯忙道，“长眉罗汉嘛，形象太明显了。这伏虎大哥怎么提不起精神来，这么丧呢？”
“嗨，他养的那只老虎留在灵山了，没带过来。”
“呃……”
陈凯寻思了寻思，忽然想起另一位着名佛陀来，还没等问出口，意识突然一阵模糊，手一抖，怀里的小狮子就要落地。
他条件反射地抓了一把，只听嗷的一声稚嫩的狮吼，小青狮惨叫一声，回头一口咬在了他手背上。
陈凯甚至没有感觉到疼，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鼓胀，眼前一片模糊，身体重心也不稳，几乎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大殿尽头的如来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的佛光将整座大雄宝殿笼罩了起来。
一旁的普贤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就扶住了陈凯，问道：“陈施主，你这是……”
“我……我有点儿晕……”陈凯使劲摇了摇脑袋，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视野中的模糊渐渐退却，好几位佛陀都围在他身边，用关切的眼神望着他。
陈凯用了很长时间才稳住心神，朝普贤道谢道：“谢大菩萨，我没事了。”
“这里从未有过来客，我等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陈施主没事就好。”普贤安慰道。
陈凯挠着头皮道：“其实我刚才是想问……问谁来着……”
他一下记不起来了，左右扫视一眼，发现角落里有位慈眉善目的胖罗汉，他腰间还挂着个口袋。
陈凯下意识就往人种袋上联系了过去，由人种袋到西游记，由西游记到唐僧，由唐僧到孙悟空。
“那个……对了，想起来了，猴哥他们还好吧？”
普贤愣了愣：“谁是猴哥？”
“就是孙悟空啊……呃，应该叫斗战胜佛。”
这一刻的陈凯并不知道，冥冥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悄悄改变了他的思维，抹去了他命运岔路上的一处断点，一恍惚的工夫，他忘记了本来想到的那位佛陀。
供桌后的如来听罢微微一笑，悄悄散去周身的佛性，重归禅定之中。
众神佛对视一眼，纷纷表示不认识。
“那……金蝉子大士在不在？”
文殊菩萨心疼地摸着小狮子，小家伙刚刚给陈凯拽掉一把毛。听到陈凯的询问，他回答道：“二师兄奉师命下界临凡，至今未归。”
“噢——这就对了，他老人家下凡是为了取经呀，估计还在路上呢……”
陈凯一阵恍然：“哎不对，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呀，怎么唐三藏还没上西天？”
几位菩萨都愣了：“唐三藏是谁？陈施主你说的是什么？”
“唐三藏就是金蝉子大师啊，他下凡投胎转世，化身唐朝和尚玄奘，不远万里来到西方极乐世界，找世尊如来求取真经，以普度世人。这是《西游记》里的故事啊，大菩萨们没听说过？”
诸神佛纷纷摇头，大鹏却在一旁插嘴道：“这个我知道，如来还说里面有我的戏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