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谢志强早早地就起来了，随手煮了锅大碴子粥。
谢大伟端起碗呼啦呼啦喝完，一抹嘴，拍拍屁股就走了。
“儿子，我上班去了，家里没什么菜了，你吃完记得上街去买点菜回来。”
“爸，别走啊，我兜里没什么钱了。”
“你自己去我房间小铁盒里拿就行，老周，走，去上班了。”
谢大伟嘴巴一张一合，秃噜出一串的话。
反正现在是暑假，儿子在家，一日三餐直接甩给了谢志强。
大小伙子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多干点事也是应当的。
把家务活分配完，手里攥着罐头茶杯，推着一辆自行车，用袖子擦擦坐垫，朝对门喊人。
谢志强眼瞅着两人勾肩搭背出门了，拿起抹布认命地开始干活了。
今天出门不算早，雾霾已经散去了大半。
平时要是一大早就出门，空气浑浊到连对面人的脸都看不清。
当下经济还处于起步阶段，就算是在城里，马路边也没多少绿化。
时不时还能看到马路一侧工作中的蒸汽式压路机。
现在最受欢迎的衣服自然是解放装，不过偶然也能看到有年长者身穿长袍马褂。
他们手拿烟枪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睛瞧着过路的人。
裹着小脚的老太太佝偻着背，杵着拐杖步履蹒跚。
瞧见戴着红领巾集体出游的小学生时，脸上皱成了大菊花。
谢志强走在马路上，手上提溜着竹篮子。
日头上来了，走久了微微有些发汗，抬起手擦擦额头上的汗。
他随他妈，天生的白皮，长了一张俊脸。
高中在班上也有胆子大的女同学跑过来和他说想处对象，他思考之后果断拒绝了。
因为目前还没遇上自己喜欢的。
他爸都说了，找对象是人生大事，可不能马虎。
毕竟处上对象了，下一步没什么意外就要领证结婚了。
买菜他去了西单，那里有很多小摊贩推着木车露天摆摊。
卖大白菜、各式各样水果、碗筷、蒲扇……
不仅有吃的，还有生活中的零零碎碎，大多和衣食住行息息相关。
西单原本不如前门繁华，这几年摆摊的人多了，商业氛围更加浓厚。
有些住在附近的大爷闲着没事干，拎着小板凳在马路边占个位置。
把自己做的蒲扇一字摆开，手边放着一壶泡好的茉莉花茶，一坐就是一整天。
“膀儿爷”的后背都能晒出油来，坐到最后一天扇子没卖出几把，还把背给晒破皮了。
大爷收摊垂头丧气回去了，到家一准要挨上一顿骂。
谢志强经过各家摊子，伸头挨个看了看。
今天准备买点素的，昨天才吃了鱼，今天也要给肚子刮刮油。
什么人家啊？哪能天天吃肉？
拎着篮子准备买点大白菜，发现一家新摊子。
摊位上是个姑娘，扎着两个麻花辫，正手脚利索地把白菜挨个码好。
这人是个讲究人，沾了土的菜根都被切断了。
阳光一照，白菜上的绿色亮得像块翡翠。
兴许是他的目光停留太久了，姑娘停下动作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
一点也没不好意思，主动招呼：“是要买白菜吗？”
谢志强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心里想这人就算脸上沾了一点泥巴，都是好看的。
面对上门的生意，姑娘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要几颗啊？”
谢志强耳朵尖红了，装模作样揉揉耳朵，试图遮挡几分。
“要三颗吧。”
他爸就该连吃三天的干炒大白菜。
谢大伟：我的儿啊，你忘了咱爷俩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吗？
“好嘞，给你。”
姑娘称了重量，报了个价钱。
谢志强咧着嘴从兜里掏出从铁盒里薅过来的零花钱，递了过去。
姑娘热情地说：“慢走啊，咱家的白菜要是好吃，下次再来。”
“好，谢谢啊。”
最后逛了一圈，走了这么远的路，就买了三颗大白菜。
走到拐角处偷偷回头，看向了不远处的白菜摊子，姑娘又接着开始接待凑过来挑挑拣拣的大妈。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咋笑得这么好看？
晃了晃脑袋里的水，准备再去买点葱姜蒜回家种。
上回他跟在三大爷后面学木工活，费了好大精力给他爸做的洗脚盆漏水。
一直丢在厨房门口，他每天晚上还得小心收起来。
就怕一个不注意他爸就给劈烂当柴烧了。
多买点葱姜蒜回去刚好可以种在漏水的洗脚盆里，他就是这么会过日子！
脚步欢快地去了另一个摊子：“大爷，这几样都给我拿一把。”
白菜摊子上走了一波人，木车上的白菜少了不少。
旁边坐在小马扎上卖碗碟的大妈给她扇扇风。
开口劝道：“秀兰，你稍微歇歇吧，站久了晚上回去脚底板疼。”
高秀兰用毛巾擦擦脸，灌了几大口凉茶。
盘着腿坐在马路牙子上：“婶子，我这就坐会儿歇歇。”
擦擦手，从车把上挂着的袋子里拿出来一根洗过的黄瓜。
一掰两段，分了一小段递给婶子。
黄瓜咬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婶子问：“对了，秀兰，你爸的腿伤还没好吗？”
高秀兰微叹了口气：“没呢，以前是下雨天疼，现在就算是夏天晚上睡觉躺在床上都疼。
泡了脚贴了药膏都不管用，我准备这个夏天多攒点钱，到时候带我爸来城里医院看看。”
高老爹以前在村里因为不给小鬼子带路，腿被打断过，疼得死去活来，流了一地的血。
趁人走了，自己咬着牙爬去村医护室抹了药，手指甲都快磨破了。
命算是捡了回来，但是左腿也残疾了，走路一瘸一拐，平时也不能经常性干些重活。
村里被洗劫一清，高老爹的老婆孩子都没了，最后只有不在家的高秀兰幸运地躲过一劫。
父女俩这些年相依为命，解放后日子好过了许多。
公社每月也会发一点东西给高老爹，父女俩在自家地里种菜，高秀兰负责运到城里西单这块来卖。
没想到今年高老爹一人在家腿又摔了一跤，比以往更严重了。
她过去上药，发现两条腿都肿了。
“怪不得你现在每天都要卖这么多的白菜，去医院看病确实不大便宜。”
婶子没说的是，要是小病还好，再严重要是治不好，这可就是个无底洞。
高秀兰给自己打气：“反正还是要攒钱带我爸去医院看看，我听我们村里人说城里拿手术刀的医生可厉害了。”
“那是，在医院穿白大褂的人都是文化人。”
高秀兰稍稍歇了一会儿，拍拍屁股上的灰，辫子一甩，又换上笑容，继续守着摊子了。
“大伙儿，看一看，瞧一瞧啊，刚从地里摘的大白菜。
个头大，一颗能炒三个菜。”
婶子看向了高秀兰，暗道可惜了。
这姑娘长得不差，就是家里有个病重的老父亲，没人帮衬就算了，还有拖后腿的。
这说亲条件可就差人一层了。
本来她瞧着人勤快，动作利索，还暗戳戳准备给她在废品站当临时工的侄子介绍对象。
今天一问也就彻底打消念头了。
……
中午下班到家的谢大伟洗洗手，跑到堂屋上一坐，准备看看今天中午有什么菜。
一瞧脸都绿了，筷子哆哆嗦嗦。
“儿子，咱家的钱是被人偷了吗？
一桌三个菜，你给我整的全都是大白菜！
你爹我是人，不是兔子啊。”
谢志强指了指桌上的另一盘咸菜：“这不是还有个下饭菜吗？
再说了，爸，这葱姜蒜三样炒大白菜你别看人家样子素。
这味道吃起来也是不差的。”
谢大伟冷哼一声，筷子一放，冷哼一声。
扭过头：“你当我傻啊？这大白菜难不成还能吃出来肉味？”
谢志强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扒了一口饭，吃得喷香。
“爸，你自个儿尝尝不就知道了。”
谢大伟半信半疑：“真的？”
谢志强疯狂点头，一脸真诚。
谢大伟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刚嚼一口，脸又绿了。
“你盐又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