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鼠精隔着吊幔对的雕花床上的倩影恭敬地鞠了一躬。
“这便是山神娘娘了。”
话落，尹星阑就要掀开吊幔往里闯，却被小松鼠精眼疾手快制止了，“登徒子，你不能进去。”
尹星阑：“……”
他气不打一处来，“把我们关在这里小半个月，怎地？我不能见见这位山神娘娘的庐山真面目？”
小松鼠精瞪大了眼睛，他脸色涨得通红，刚想反驳，就听吊幔后面传来了动静。
这动静声引得众人的目光连连看去。
吊幔后的人影动了动，发出了嘤咛了一声呓语。
小松鼠精反应很快，他急急忙忙撩开吊幔，“山神娘娘，山神娘娘。”
纪今歌思忖了下，也跟着走了过去。
吊幔掀开后，纪今歌才得以见到山神的真容。
雕花床的女人身着一身浅绿色衣裙，容貌精致，皎皎如云中月。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风髻雾鬓，螓首蛾眉。
目睹阵容后，纪今歌心脏猛地一悸。
她见过不少漂亮女子，如戎锦、如凤娴、再如神秘又眉眼舒婉。
但像床上这样的，美丽，又具有神性。
就如同《山鬼》里描写的形象。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因为长时间的沉睡，她周身都长满了白色小花，这些小花也似乎是随着她生而生。如今她要醒来了，围绕在她身侧的小花便开始一朵朵地消失。
房间里很安静，大家都静静地注视着床上的女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白色小花消失后，女人也睁开了双眼。
她眼睛很漂亮，清眸流盼，含情凝睇。
“山神娘娘！”
小松鼠精高兴坏了，“您终于醒了！太好了！”
自从山火爆发后，她就陷入了沉睡之中，这么一睡就是五十年。
其实对于山神的突然醒来，小松鼠精也很疑惑——
当初山神几乎是魂飞魄散，是他们拼尽修为才保住了她的一缕神魂。如今山神庙没了，没有信仰力，想要再凝结成形，几乎比登天还难。
山神轻嗯了声。
她声音浅，话音温柔，就像是山间的风。
“您、”小松鼠精说出来心中的不解，“怎么会这么快就醒了？”
山神摇了摇头，“我感觉是有一个地位崇高的人拜了我，他的力量便渡到了我的身上。”
闻言，纪今歌偏头看了眼陆爻。
在他们几人中，只有陆吾一族是上古神兽。
应当算是地位最高的。
小松鼠精茫然地扣了扣脑袋。
山神似乎是意有所指一般，抬眸看向了纪今歌这边。
她目光在纪今歌与陆爻身上转了转。
她现在修为没有完全恢复，不能看出两人的真身，但隐隐能察觉到，让她快速凝形的便是他们其中一个。
山神站起身来，微微颔首，“多谢。”
小松鼠精见此，眸底更加茫然了。
山神娘娘怎么好端端地跟这两人说了谢谢。
纪今歌报之一笑，“您醒来就好。”
山神又看向了小松鼠精，询问道：“这几十年，如阜山可发生过什么事？”
提起这个，小松鼠精就气急败坏道：“那些资本家，把您的山神庙推了，现在改成了青云寺。”
镇守青云寺的主持道法高深，他们完全没有办法。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因为山神娘娘就醒了，那什么臭和尚可以收拾包袱麻溜滚了。
山神点点头，并没有在意这件事，“那镇民和山中精怪呢？”
小松鼠精回：“他们都很好，不过——”
他神色有些失落，丧丧道：“您消失的太久了，那些人都不记得您了。”
“无碍。”
山神摇摇头。
“可是。”小松鼠精义愤填膺，“您的山神庙被占了。”
“我知道。”山神眉眼温柔，“庙宇并不重要，若是青云寺的主持能守住如阜山，那庙宇让给他又何妨呢。”
纪今歌听着，心头不免有些触动。
原来山神心境竟然如此豁达。
“我守护了如阜山百年、千年。”山神开口，“如今庙宇有人继承，那我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以前她守护着这座山，便不能离开，像是扣留着她的牢笼。
现在，她可以化作一缕风、一片雾、一滴清露，游历在整个天地间。
“好叭。”
小松鼠精低下头去，声音闷闷的。
山神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再也没有搭话。
一行人就这般出了古画。
山神已经五十年没见过人世间了，看到现在世界的变化，眼底也闪过一丝惊愕。
“这茶庄的后人呢？”
小松鼠精回道：“他们已经移民海外了，如今茶庄都被开发商收去了。”
世事多变，五十年的光阴不过转瞬即逝。
纪今歌摸了摸挂在脖间的阴鱼，“山神，这阴阳鱼可是你当年赐福过的？”
山神看着那枚阴阳鱼，当年的事顿时便涌入了脑海中，“嗯，两百年前，一对有情人在我庙前祈福，希望我能保佑他们白头到老。那对有情人，便是茶庄的第一任主人。他们是逃难来的，见如阜山的风景秀丽，民风淳朴，便决定在此定居下来。”
纪今歌轻哦了声。
山神又道：“看来这阴阳鱼上的力量还未消散。”
她目光沉定温和地扫了扫纪今歌与陆爻两人，“希望你们也像他们一样，永远在一起，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这是山神的祝福，亦是天地的力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纪今歌有些不好意思，耳根慢慢地泛起了红。
反观陆爻，他倒是面色如常。
“谢谢。”
山神摇了摇头，她望着天边，眸光变得深远起来。
良久，她才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您去哪里？”
纪今歌下意识地问。
然而山神并没有回复，她回头朝众人挥了挥手。顷刻间，她身影变得缥缈起来，化作了一缕清风，消散在了天地间。
“山神娘娘！”
“山神娘娘！”
“山神娘娘——您等等我。”
“……”
小松鼠精追着那缕风跑去，他的声音引起了不少镇民的注意。
这些镇民基本都是山中的精怪们。
纪今歌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民宿里小鹿精的身影。
“他们——”
纪今歌张了张嘴，一时心绪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们，”陆爻接了话头，声音沉沉如玉，分外动听，“还记得山神。”
时过境迁，镇民们早已忘记了当年的事，但这些自幼生长在山林间的精灵们却始终记得。
纪今歌轻抿了下唇，目光也追随着那缕清风，直至再也看不到了。
“走吧。”
陆爻出声道：“我们也该回海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