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换完了被褥，看萧怡然还是一副魂在天外的样子，叹了口气。
又架起萧怡然，把她架回床上。
勾住脖子，帮萧怡然侧躺了下来。
给她盖上被子，抱起一堆湿透了的被褥，先退了出去。
萧怡然什么都不知道，任由胎盘还吊在两腿之间，任由脐带还连着，任由身体下的血肆意流淌着。
她说不出话，也听不到别人在喊她，就是本能的，死死的搂住怀里的孩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孩子布满青紫的身体。
流不完的眼泪啊。
她还能感受到，怀里孩子在偶尔小小的抽动。那是这个小生命，最后的抽搐。
她还能看到那小胸膛最后的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
期间，护士进来几次，给萧怡然剪断了脐带，收拾了胎盘，甚至看萧怡然，毫无反应，还上手帮助萧怡然，擦拭处理了下腿上遍布的血。
萧怡然看着豆豆。
豆豆终于在她的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不再抽动。小小的胸膛，一下也不再起伏了。
萧怡然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她越来越紧的，把孩子往自己怀里带。
想让孩子，凑到自己的胸上，哪怕来舔一口妈妈的奶也好啊。
孩子，孩子冷啊。
孩子身子，都是凉的，我的孩子冷啊。
我抱抱她，我抱抱她，就不冷了。
萧怡然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是，眼泪好像流完了，这辈子所有的泪水。她的眼睛都模糊，看不清东西了。
小护士，最后还是，又一次走了过来。
她拽了下萧怡然怀里的孩子。“那个，你松手吧。你也得睡一会儿了。”
萧怡然根本听不懂护士说了什么，她只是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本能的搂紧自己的孩子。
小护士加大了力气，伸手努力地推掰了下，萧怡然的手臂。
萧怡然茫然的看着小护士，只觉得怀里一空。孩子已经被小护士，带着无菌手套的双手，提了起来。装进了一个绿色的袋子里。
萧怡然无助的，茫然的，向小护士伸出了手臂。
小护士抓住萧怡然的手臂，把它塞回了被子里，还仔细掖了掖被子，不让她抽出来，嘴里说着，
“闭眼，睡吧，睡吧。都过去了。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就提起绿色的袋子，匆匆的走出了病房。
萧怡然用仅存的力气，扫了一眼枕头旁的时间，4:15分。
就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再醒过来时，是听到了一大堆，遥远而嘈杂的声音，觉得脑子都闹哄哄的。
萧怡然努力努力的，想睁开眼皮，一次，两次，第三次，终于用力把眼皮推了起来。
模模糊糊，萧怡然看到病房里，多了一大群白大褂的人。
一堆人叽叽喳喳地，不知道说着什么，都围在对面床大姐那里。
正看着，这群人又呼啦呼啦的，一起往自己这里，围了过来。
萧怡然疲惫的，用力支撑着眼皮，对抗身体的疲惫，不合上眼睛。
就听见白大褂中间围着的地方，传来了一个中年女声。
“病人姓名，萧怡然，32岁，对吧？
主任查房哈。”
“病人入院，是需要引产六个半月的婴儿。昨天下午两点行引产手术，凌晨三点多，病人自行产出死婴一个，产出胎盘完整。目前情况稳定，没有大出血症状。”
“病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女声走近了些，在萧怡然的身前站定问。
萧怡然努力，让自己的视线聚焦过去。她想回答嗯，还好。
张了张嘴，嘴里只发出了，嘶哑的低低的一声“啊。”便再也发不出来声音了。
只好，把头在枕头上，微弱的动了一下，表示嗯。
“对了，病人，你生的那个死婴，你家里人谁来，带走处理下啊？”旁边跟进来的护士，大声说道。
“哎～”女医生嗔怪的，瞅了一眼小护士，又看了一眼萧怡然。
她知道萧怡然的情况，病历上写着萧怡然一人办理住院，自己签字手术，术中晕针发生过心脏不适。
做了二十多年妇科医生了，什么情况，女医生心里大概都明白了。
她截住小护士的话头，微微对小护士摇了摇头。
转过来，对着萧怡然说，“现在国家规定不许掩埋。这个你们自己处理，不是很容易。如果你同意，由我们医院，负责一起，给处理了，你看行吗？”
萧怡然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医院的处理，就是和医疗垃圾一起，焚烧了。
可是，现在的她，无法起身，也无法处理。
她闭着眼睛，轻轻的点了下头，眼角挂上了一滴泪珠。
女医生看到萧怡然这样，也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问。
打算转身，去下一个病房。
转了个半身，女医生又转了回来。
看了眼，萧怡然床头柜上，空空的样子，看了眼萧怡然干裂的嘴唇。
女医生对小护士说，病人刚生产完，身体出血过多，她身边没有家属。
你倒是给她倒一杯温水喝啊。
小护士赶忙跑出去，用纸杯端进来一杯温水，放在了萧怡然的床头。
女医生依然站在那里，声音略微提高的对小护士说，“你看她自己，能起得来吗？你扶她起来，喂她一口水喝啊。”
小护士闻言，推着萧怡然半起了身，让萧怡然，倚靠在自己身上，端起水杯喂到萧怡然的嘴边。
萧怡然想自己伸手，接小护士的水杯。
伸出手去，手剧烈的颤抖着，连杯子都握不住。
只能就着小护士的手，大口吞咽几口温水。
温热的水，滑过干裂的嘴唇，口腔和喉咙，嗓子，感觉一道热流，刺激的干裂狠了的食道，都火辣辣的疼。
女医生看着小护士喂完了水，才转身，留下一句，你们多照看着点病人。
去下一个病房，查房了。
萧怡然只来得及，对着女医生的背影，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喝了水，萧怡然又昏昏沉沉，滑进了黑暗里。
直到八点半，之前约好今天来上岗的护工周阿姨，提着保温的小米粥走进来。
萧怡然才听着床头有声音，才再次醒过来。
周阿姨看着萧怡然的样子，大吃了一惊。
赶紧打来了一盆热水，给萧怡然从上到下，仔细擦拭了下身体。
又把床摇起来一些，让萧怡然倚靠着，喂了她半碗小米粥，和一个煮鸡蛋，又兑了厚厚的红糖水，给萧怡然喂进去了两大杯。
萧怡然的脸色，才从惨白如鬼，有了一丝人气。
阿姨埋冤萧怡然，都提前发动了，怎么也不给她打一个电话。
她好早上起来，熬点鸡汤什么的也，好早点过来，照顾萧怡然啊。
萧怡然惨白着脸，笑了笑，嘶哑着声音说，没事，她能等，捱捱就过来了。
对床的大姐，听萧怡然终于可以说话了，憋了一晚上的话，赶紧倒出来。
只一个劲地埋冤，萧怡然这孩子，怎么自己那么要强。
说昨晚，她听着都开指到九指了，萧怡然还能一个人忍着，死死在被窝里咬着毛巾堵嘴，憋在被子里只是闷哼。
就最后生的时候，痛的受不住才喊出那么几声。疼的那手腕子，都勒出血了。
说着，心疼的掉了眼泪。
只怪萧怡然干嘛那么要强。
都是女人这一层，生孩子多疼，谁不知道？
你就喊啊，堵嘴干什么？
你把手绑上干嘛？你看手腕子勒的。
萧怡然虚弱的，对大姐笑了笑，心底默默的想，
现在的我，还能，
哭给谁看？喊给谁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