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看着李想那已被疲劳与压力折磨的血丝，也不装着自己总指挥的架子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
“他啊，其实我知道。他老婆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一院需要其他院配合工作，他这个总指挥除了技术细节外的统筹工作都得他来。
理所当然，最终批不批假也要得到他的首肯。
闻言，李想倒没有任何惊讶：
“……感情出问题了。”
王军趴在窗台上，闲聊道：
“不止是一点问题。已经在闹离婚了，在催着黄松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然后去一趟民政局。”
“你给他批假了吗？”
王军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他根本没申请过假，我怎么批？然后他老婆进不来这里，就直接把协议书寄过来了！”
这种糟心事绝对是不止一件的，接下来只能更多。
想到这里王军就觉得心脏开始难受，但还是扯了扯嘴角，开个玩笑道：
“这么一说，单着也还行？”
李想的眼神瞬间有了几分黯淡，他低声说道：“可能吧……”
他想到了自己的前妻，还有自己的儿子。
沉默再次降临，两人都未再开口。
王军没有自讨没趣。
他也知道那是李想心里的一直以来的痛，放不下，但目前他也给不了任何有用的建议。
以为他没有成家的想法么？
但他一直单着，不也是怕耽误了别人吗？
最好的结果还是院里各自凑对、内部消化——至少是志同道合，少些家庭矛盾。
就像池易和李莹，亦或池远和乔英子……
想起最近接到的诸多反映，虽然心情还是很沉重，但感觉轻松了些许。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不说归零其他组，就单是数据库小组，刺激刺激效率的确不错。
应该也能促进其他年轻人男女之间的交流。
不是所有人能够像他这样，拥有将一切青春都投入的决心。
也无法强求每个人都背负相同的信念。
这太残忍了。
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这一代将所有的苦都先吃进去，后来的人能够少吃更多的苦。
虽然十分钟快要到了，但两人也不催促，还是等待着控制室的人平复情绪，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远处的车灯一盏接着一盏驶近，越来越多的车辆停在了楼下。
举着手机的李莹最先赶到，步伐匆忙，眉头紧锁。
看李莹这少见失态的样子，王军和李想不用猜都知道——这肯定是在训儿子……
紧跟在她身边池易，表情肃然，没看李莹，似乎是在闹别扭。
旁人都觉得池易这个副总指挥冷冰冰的，表情少得像是凝固了一样。
私底下也免不得开玩笑着说，王总指挥和李总师是不是互相收错了徒弟！
但那终究只是玩笑。
以王军当这么多年师父的眼光，一下子就看穿了池易的伪装：他的目光其实不时地瞄向李莹，带着些许试探，但在李莹瞪过来的时候，又慌乱的错开。
那表情，绷得更严肃了，似乎是想要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声音，虽然说不出来……
表情少，但内心想法多着呢！
王军懂，用那个词怎么形容来着呢？
噢……闷骚！
唯一能让这对夫妻这种表现的可能——
王军稍作分析，便猜到了个大概——十有八九，是池远和乔英子想参与今晚的紧急会议，但李莹作为母亲，压根不同意。
王军心里啧了一声，心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对于这点，王军倒是有点想法。
但扫了一眼池易那僵硬的姿势，又大致估摸了一下后者在家庭中的地位……嗯，估计他开这个口也没什么用。
于是，王军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冲着池易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随后又向向李想投去一个眼神。
仅仅是一个眼神。
心领神会。
“哎。”李想叹了一口气，对走过来的池易道，“池远和英子想来？”
池易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自家媳妇儿的方向，悄悄地扫向了自家媳妇，似乎还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低声说道：
“很快就能解决了，不会耽误李莹工作的。”
“谈不上耽误。”说着，李想便微微抬起右腿，缓慢地活动了一下。
痛意自膝盖处瞬间蔓延，他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停顿片刻，才缓过劲继续说道，“让他们来吧，正缺人的就是人。”
“是啊，我这心脏也经不住长时间不休息，出了点问题。”王军接话，揉着心脏唏嘘道：
“哎，还是年轻人抗造啊，他们想法多还有活力，想做点事给个机会又何妨？相反，总在舒适区里待着，又能学到什么？经验的积累哪有捷径，不迈出第一步，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再说了，怕出乱子，我们也不是摆设，不还有我们看着呢？”
这一番话，语重心长。
好像不仅仅是说给池远和乔英子这俩实习生的。
池易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老师。
虽然王军还是直愣愣地站得笔挺，但从表情还有那捂心脏的手也不作伪——他和年轻时已截然不同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军人似乎已经没有他初见后者时的意气风发、精力充沛；反而更像是一个迟暮的老将军，虽然仍然站在阵地上，却已无法回避岁月的侵蚀。
他儿子都18了，自己也是41了。
那么，那两位总师呢？
王军总指挥一直是个军人，戴着军帽精神抖擞，看不出来。
而李想总设计师？苍白的头发短而直立，这是那天发射失败第二天李总师的新发型。
但再精神的发型但也法掩盖自己的疲惫。
他的脸颊深陷，眼窝微微凹陷，熬夜让他的眼白布满红丝，黑眼圈深重，像是疲惫已经深深嵌入了皮肤之下。额头上的皱纹清晰可见，数也数不清。脸上的皮肤因长期熬夜而显得干燥，甚至隐隐透出一些青色，像是夜色渗入了他的骨子里。
池易清楚，李想已经不再年轻了，甚至可以说，他已经临近退休。
这个岗位，他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他接过导师龙乐天的接力棒时，正好是41岁。
同样的41岁。
池易沉默了。他低垂着目光，不由地在心里问：
‘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个老人，在可能是他“最后的一舞”时，遇到如此痛苦的事情？’
如果他几乎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一切，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那么他真的能释然吗？
不能够啊。
池易再次想起了在发射失败后的会议中，李想担下所有责任时说的那些话。
他神色平静，声音淡然，却透着无可撼动的坚定。
“不需要大家负责，责任依然是我来承担。”
所以，他第一个接到电话，也第一个来了。
即使他血压已经越来越高，严重的痛风已经让他的腿失去了活力，依然还是一瘸一拐地挪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