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祈颜此刻回头，就会发现，她身后缓缓起身的青衣少年面上没有丝毫怒意，甚至连悲伤，也不曾有过。
它茶色的眼眸，就这么看着这一场闹剧，像是一个局外人。
它以为青青瞎了眼睛，它会感到心痛，感到愤怒，但太奇怪了，这些感觉，它通通没有。
是因为自己活得太长，所以感情也被时间了稀释吗？
这个念头，在它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但随即，被它否定。
它清楚得记得，乔连溪进入聚魂之地的那段时间，它有多想念这个人。
那段时间，它多想把那只占据了他的躯体的女鬼骗出来，然后将其拆吞入腹。
但它暂时不能，解铃还须系铃人，怎么进入那个地方，还是需要女鬼的助力。
那时的它，一门心思都扑在乔连溪的事情上面，甚至连飞烬扣能不能得手，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知道真相之后，那种感觉就随着记忆的余烬消散了。
它在谋算祈颜郡主身上的飞烬扣时，也偷偷曾观察过小乔，那具藏有乔连溪完整灵魂的躯壳，大多数时候，那张脸上的表情，都是木木的。
那时的它，内心燃烧着愤怒之火，脑子里全是对乔连溪的谴责，就连仅有的理智，也留给了飞烬扣。
看到小乔那个样子，也许是其余的情感太过强盛，它的内心，波动了一下之后，便归于平静。
那是他该得到的惩罚，它想。
小乔时期的乔连溪...青青时期的...乔连溪，它盯着面容已经被红色、白色、透明的液体浸得渗人的绿裙少女，一时之间，陷入了疑惑之中。
它到底在意的是乔连溪的一部分，还是...这完整的一个人呢？
肉身、灵魂、记忆...构成一个完整的乔连溪，没有肉身的乔连溪、只有灵魂的乔连溪......
小乔和青青，哪一个的存在，都没有让它的内心，有太多触动。
这都只是乔连溪的一部分啊...少了哪一部分，乔连溪都不能算得上是乔连溪。
就像持剑者，它也正是知道了失去记忆的持剑者已经无法再完全复刻那个人，它才选择了勉为其难的复活。
但偏偏，它怎么在乔连溪身上，就存在痴心妄想，企图以局部代替整体呢？
“这是...不可能的......”
它站在原地，轻声呢喃。
“不可能什么啊！你妹妹人都快不行了，你还搁那不可能、不可能，懂不懂事情的轻重缓急啊！！”
“连溪不见了，你不会连你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小...青青也撒手不管吧？！”
这种时候，倒是祈颜强压下心底的恐惧，跑上前去，撕下自己的衣服边儿，手忙脚乱地企图为少女止血。
但这怎么能轻易止得住？
她看着少女渐渐发白的嘴唇，心里一急，朝杵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青灵吼道。
管青灵这家伙想怎么对付自己，死就死吧！青青要是死了，搁蓝星，偿命不太至于，大半辈子坐牢应该是跑不掉的，四舍五入，也等于偿命了。
到这种时候，她倒是不那么害怕死亡了，也不去想这一嗓子下去有什么后果。
人命关天，面前少女的生命，在她的眼里，更为可贵。
她话音刚落，不止青灵回过神来，连一直闭着眼睛的暖月，也一下子睁开眼来。
连溪？是...乔连溪吗？掌门清虚子的关门弟子？青灵剑的...持剑者？
果然...他也没能逃脱青灵剑的魔爪么......
眼角的余光扫过那抹青色，暖月心中莫名惋惜，能被掌门收下当关门弟子，在剑之一道，恐怕是天赋异禀。
这样一位剑道天才，本该有着光明的未来，现在却——
等等...这个红衣公子的丫鬟是怎么知道乔连溪的？莫不是...莫不是此连溪非彼连溪？
她的内心还有一丝幻想。
但随即，青衣少年呢喃说出口的话，却硬生生将这份幻想打碎，同时，也更加证实了暖月的猜测。
这位...确实是青灵剑的化身。
“连溪...乔连溪么...他怎么会不见...我一直、一直是想留下他的啊...他，怎么会不见呢？”
眨了眨眼睛，青灵剑看向祈颜怀中的少女，忽地一笑，却再没之前的尽在掌握，“你看，他不就躺在你怀里吗？”
“你脑子没问题吧？这能是乔连溪吗？你看清楚，指鹿为马也没有你这样指的啊？”
愣了一下，祈颜摸着少女已经开始发冷的手，直接被气笑了。
“留留留，都照你这个见死不救的留法，我看啊，别说是你这妹妹，多少乔连溪也不够你留的！”
她这话说得相当阴阳怪气，她是从小萧子和容妃那里知道青灵有些秘法在身上的，但看现在青灵神思不属的样子，似乎是没有动手救人的打算。
她也是气急了，才阴阳了两句。
“这...不是吗？”
青衣少年盯着面目全非的少女，半隐没于袖中的手颤了颤。
但最终，他还是缓缓走到绿裙少女身旁，握住了她纤细冰凉的手腕。
“为什么那么任性？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眼睛毁掉呢？如果是连溪的话，他会像你一样...吗？”
柔和的绿意顺着它的指尖，慢慢渡入少女的身躯。
青灵柔声问着，它声音很低，祈颜一时间不知道它是在问意识似乎都不太清楚的青青，还是在问他自己。
但随即她惊讶地发现，她怀中的少女的空洞的眼眶中仍不断流出的液体，止住了。
小萧子和容妃说得确实不错，青灵...是有点魔法在身上的。
很难想象，这样一位一直表现得相当恶劣，甚至教唆笨蛋哥哥杀人的家伙，却有着这样神奇的愈合力量。
暖月看着这样一幕，却心底暗暗思量起来。
这样强大的治愈力量...而青帝是掌管生命的神明，这样看来，化形后的青灵剑，倒是多多少少能跟作为神话传说流传下来的青帝，扯上关系。
难道...所谓青帝，不止是人们信仰的寄托，而是...曾经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个念头在暖月的脑海中闪过。
反正不管怎么样，青衣少年的身份她是大致断定了，趁着青灵剑还没有觉察，自己还是将此情况告知宗门。
青灵剑这把邪剑，滞留于人世间，终究是个隐患，还是及早想个法子送回上剑门让掌门处置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