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千雪临走前，提出了一个不止他没有意识到，甚至恐怕整个上剑门都鲜少有人意识到的问题。
他突然发现，那个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的人，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会因为一时的胜利而忍不住骄傲地轻轻扬起唇角的女孩了。
她会自己思考，用眼睛去看，甚至会忧虑，换句话说——她，成长了。
玄机子一直望着，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视线所及的范围。
他突然感到有点惆怅，与此同时，他抚向自己的心口，那里好像是空落落的。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告诉自己：也许是因为没有看到玄千雪因为获得胜利而变得快乐吧。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那次切磋之后，他和玄千雪，竟是永别了。
乌云骤起，缓缓遮掩住月亮的光芒，玄机子眨了下有点酸涩的眼睛，思绪回归。
他同样不明白眼睛的酸涩感为何出现，短暂的思考过后，他稀里糊涂地将其归于——可能是眼睛太干了。
“玉云子，一开始我下山是想找你师姐的下落，但现在她人已经不在了，我却还留滞于此。”
“说实话，我的心中并没有恨意，甚至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但——自从下山后，我总是会梦到你师姐。”
她会告诉我岚风国有多富裕奇特，苍栾国有什么好吃的，炽夏国有多热，哪里又是避暑胜地。”
“那种感觉，就像是——她还活着。”
玄机子说到后面，清朗的嗓音中，已经夹杂了些许颤意。
“...师兄，你糊涂了？这些都是以前师姐回上剑门时，讲给我们听的啊，你把它们和梦境混淆了吧？”
玉云子歪头，纠正。
自从师兄亲自放跑了青灵剑和乔连溪之后，整个人状态似乎都有点不对劲，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说出这种话来了。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师兄才在梦中看到以往和师姐相处的点点滴滴？
玄机子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转过身来，借着月光残留的余晖，看向一脸疑惑的玉云子。
“师妹，你先带着捆仙锁回去吧。”他突然说道。
“...啊？师兄不打算回去了么？”玉云子一愣。
“回去，但不是现在，我想去炽夏走走，看看那里是否如你师姐所说的那样灼热。”
他一向对上剑门之外的地方没什么兴趣，但这一次，他莫名想沿着玄千雪的足迹，将她看过的风景，全都看一遍。
玉云子闻言，小嘴一撇。
“那我也要去，师姐被那两个坏家伙害死了，虽然掌门说过，仇恨如果被延续，那会永无止境，但就算我们无法为师姐报仇，我也希望，能看一眼师姐曾走过的地方。”
这一刻，玉云子和玄机子的想法竟出奇地一致。
玄机子唇角微扬，轻轻点头。
月晖的掩映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朝着宫外的方向缓缓走去，继而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漫漫古道，风卷起周遭沙砾，裹挟着独属于夏季的灼热，直让乔连溪有些睁不开眼睛。
一路来，他算是发现了，越是往东走，天气就愈发晴朗，温度也是愈发的高。
青灵剑路上曾嘲笑他是空有本领，却非要学凡人体验生活。
对此，乔连溪一笑置之，他倒是想能“嗖”地一下，从一个地方来到另一个地方，可惜，他根本没那个能力。
更何况...眼角的余光瞥见拿着一把木剑的红衣人，少年自苏醒后，身上的那些本看起来有些可怖的伤痕也在消退。
到现在，一个多月过去，除了脖颈上还隐隐能看到伤口的痕迹，其余的，可以说是与常人无异。
这些天来，两人一剑从苍栾国出来并不容易，青灵剑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了苍栾国的纳魄戒，几人光是躲避来自苍栾国的追杀，就耗费了许多精力。
虽然那些兵卒对于乔连溪自己以及青灵剑都构不成任何威胁，但对红衣人就不一定了。
他们可以任性一回，将追杀者全部解决，但万一出了纰漏，让那些人再伤到红衣人，之前青灵剑所有的努力，等于白费。
而且据乔连溪观察，虽然青灵剑当初下手杀玄千雪的时候十分果决，毫不手软，但对于那些几不可数的兵卒，它也选择了避其锋芒。
“这世上终归是因果循环，有因就有果，我可不想给自己种下毫无必要的恶因。”
当时，青灵剑是这么解释的。
但它并非一味地躲避，躲避追杀于青灵剑来说，实在太简单了，在闲暇之余，在乔连溪惊讶的目光下，青灵剑已经开始着手培养红衣人。
让乔连溪感到惊讶的可不止这一件，更让他惊奇的是，青灵剑似乎并没有让他传授太上忘情剑道的打算，虽然他也不会。
它表现得十分了解到今日，几乎近失传的太上忘情剑道，而红衣人的成长，更是肉眼可见，他就像一个很乖又很聪明的孩子，心无旁骛地将教导者提供的所有都吸收殆尽。
而当这位教导者是青灵剑的时候，红衣人更是进步神速。
经过乔连溪的教导，时至今日，红衣人日常的交流已经完全没有问题，这个进度，称之为妖孽也不为过。
时日尚短，但乔连溪似乎已经能从红衣人身上浅浅窥见他在自己的时代，是何等优异的存在。
“驾！”
“驾，驾！”
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隐隐约约传来，乔连溪顿时警觉，神色凝重，苍栾国的人，已经追到这来了吗么？
红衣人止住了脚下的步子，看向站在稍前方的那抹青色。
从他的角度，他能看到青衣少年伴着这马蹄声，唇角扬起的弧度。
马蹄声越来越近，乔连溪回头，他感觉再过几个呼吸，后方的那处拐角，就会出现一批并不少的人马。
“怎么——”
他下意识看向青灵剑化身，只是他的话很快便被另一道雌雄莫辨的嗓音打断。
“都杀了。”青衣少年连头都没回，他这话是对红衣人，也是它的持剑者说的。
“可别让我失望。”他接着道。
话音刚落，乔连溪就感到一抹红色与自己擦肩而过，直直冲向不远处的拐角，刚露头的人马，高大的马儿之上，那闪着寒光的刀尖，让乔连溪慌了一瞬。
“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太危险了！”
乔连溪对青灵剑急急说道，说话间，他已经迈出了步子，就要跟上红衣人。
但青灵剑拉住了他的胳膊。
“别去。”
青衣少年回头，看向乔连溪，唇角是恶劣的笑，“随意杀凡人很容易沾染上因果的，他一个人去，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