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便是再痛恨臣，也不得不承认，您能登上这皇位，臣这个舅舅是出了大力的。否则，论嫡长、论才能、论先帝宠爱，魏王泰才是不二之选。”
长孙无忌艰难站起身，慢慢走过来，与李治隔着牢笼对望。
“天下人皆道臣权倾天下，可这些权利不仅是陛下给的，更是臣自己挣来的！”
事到如今，他仍这般理直气壮，李治嘴角噙着讥诮的微笑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当初拥护朕登基，这些权利便是你该得的报酬？你把这个朝廷，大唐天下当成什么，一门生意？”
他点点头，“太尉当初弃魏王泰而选择朕，也是为了奇货可居吧？可惜，你看错了朕。”
这一点长孙无忌也无法反驳，当初觉得李泰恃才傲物，又仗着先帝宠爱目中无人，唯恐将来不好掌控。
不曾想，一直不声不响、文弱仁厚的李治，才是个真正的狼崽子。
他苦笑道：“陛下表面平庸，伏藏乾坤，是个用弱藏拙的高手。老臣枉长年岁，竟没看出来。”
“太尉后悔了？”
后悔吗？
自然是有过的。
尤其是这几年，面对李治说完步步紧逼，长孙无忌愤怒之余，不止一次想过，若当初选了李泰会如何？
会比现在更好吗？
每每此时，长孙无忌才会惊觉自己真的老了，从前的他选了便是选了，从不会去想“如果当初……”。
纠结于无法更改、不能重来的过去，这是弱者才会有的行径。
“陛下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和聪明人对决，输了便是输了，成王败寇，我认。”
到底是叱咤风云的一代权相，即便一败涂地，还是保持着最后的风度。
长孙无忌又坐了回去，抬头看着房顶，幽幽道：
“我已是待宰羔羊，任凭陛下处置，只是长孙一脉不能断送在我手里。若文德皇后还在，也不会忍见家族遭祸的。”
他这个时候打出感情牌，李治却不买账，一无所有的输家是没有资格谈条件的。
“谋逆乃十恶之首，连坐全族，遇赦不赦。《唐律疏议》还是太尉你主持修订的，怎么自己竟忘了吗？”
长孙无忌被刺激到了，瞪大了眼睛怒斥道：
“陛下别忘了，文德皇后也是长孙家的女儿，你自己身上，也流着长孙氏的血！”
“你没资格提母亲！”
李治同样提高了声音：
“母亲在世时，多次反对先帝任命你做高官，也每每提醒你收敛，就是为了家族计。长孙氏身为皇后母家，天子舅家，只需安分守己，便可保百年富贵。
是你贪心不足，辜负了母亲的一片苦心；是你大逆不道，才毁了长孙氏百年根基。朕告诉你，长孙无忌，也许你曾经是长孙氏的荣耀，但从今日起，你便是永远的耻辱！”
这句话击溃了长孙无忌，他满脸苦涩，“我不是！我不是耻辱……”。
李治不欲再多说，毅然转身而去。
做太子时的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刚登基时的筹谋算计、韬光养晦，那些锦绣下藏着的荆棘，笑容里掩盖的鲜血与阴谋，这些旧时光也通通被他留在了身后。
这条路不好走。
但他不会回头，只会向前。
前头有什么呢？
有大权在握，无人掣肘；有一呼百应，百官臣服；还有……
有他心爱的女子，在等着他归家。
小小，我想你了。
第二日，李治留下部分人善后，一早便启程回京。
圣驾出了咸阳境内，李治就弃了御辇，直接上了马，顺手还把旭轮给拽了过来，父子俩共乘一骑。
旭轮是第一次骑马，不免有些僵硬。
“放松些，你不是总嚷嚷着，要与哥哥们一样学骑术，还央着朕要匹小马，怎么这会倒怕了？”
“儿子不怕！”
看着嘴硬的小儿子，李治胡噜了一把他的头发，轻声道：
“好小子，那昨天呢？害怕了吗？”
昨夜回去后，李治还特意去看过他，这孩子喝了太医开的安神汤，已经睡着了。
虽然嘴上时时嫌弃，但还是担心他会留下阴影，这才带着他骑马，顺道安抚一二。
“不怕。阿耶不是说了，有您在，儿子不用怕。”
旭轮小脸绷得紧紧的，但还是认真地回道。
“你就这么相信阿耶？”
李治心中感动又欣慰，久违地想起一点父子情，当下决定回去后就让人选匹好马，自己亲自教六郎练骑射。
“嗯。”
旭轮重重点头，又多加了句：“要是让我受伤了，阿耶回去可没法跟阿娘交待。要知道，阿娘最心疼我了。”
李治：……
什么父子情深，都是骗人的。
果然是生了个情敌！
好想把这小子踹下去！
可是，小小真的会生气……
于是，在宫中翘首等待的萧筱，就等来了兴奋的小儿子和黑着脸的李治。
“阿娘，回程时阿耶带我骑马了！”
“真的呀？好玩吗？”
“好玩，一开始我还有些怕，可是马儿一跑起来，耳边能听到风的声音，就像自己飞起来一样。”
“我家六郎真棒！”
萧筱夸奖完显摆的小儿子，才看向李治：“九郎，一路可顺利？”
“嗯。自此以后，再无后顾之忧。”李治脸色柔和下来，握住她的手，抚了抚肚子。
正好里面的小娃儿翻身，轻轻踢了一脚，让他笑意更深：
“以后对你和孩子，朝野上下无人再敢有微词。”
这些年，宫内外对小小的攻讦和流言，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如今长孙无忌一倒台，他倒要看看，谁还敢兴风作浪。
萧筱松了一口气，这十年，她是看着他如何一处处布局，一点点收回权利，一步步扶植亲信，走到如今，终于大功告成。
她抬起双臂横于胸前，久违又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
“恭喜陛下！”
李治赶忙扶起她，“这是做什么？”
“我为你高兴，更为你骄傲。”
看着她真心喜悦的双眸，李治心中有些暖，有些涨。
压力有人分担，喜悦有人分享的感觉，真好。
“接下来，咱们便可以安安心心，等着这个小家伙出生了。”
两人柔情蜜意，而被遗忘的另一个小家伙——旭轮，无语地捂脸转头：
又是被父母的秀恩爱，闪瞎眼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