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几次眨眼的时间,深红剔透如举世罕见的宝石般的嫩枝就被极黑彻底浸染,并且即使离得很远,齐活都能”闻到”纯黑嫩枝上缭绕的诡异不安。
另一侧,悬在树冠上方一直等待的”手掌”像早有预料一般,当嫩枝顶端被黑色吞没,嫩枝尾端的窄缝来到最大之时,它便”飘”了过去,攥住嫩枝然后粗暴地一把将其折下。
咔嚓!
清脆地像是咬断了一根长条形的红蜜糖,嫩枝应声脱离枝丫,”手掌”则托着来之不易的”战利品”缓缓降落,最终于下方盘坐在地上一身衣服残破的少年与安静沉睡的少女跟前停下。
紧张注视全过程生怕出现任何变故的齐活此刻终是长吐一口气,接过纯黑嫩枝后旋即露出了轻松欣喜的笑,轻松的是一系列的事故与危机终于迎来了结局,欣喜的是他的”新家人”也是在他怀中的倔强自我的女孩没有失去”自我救赎”的未来。
怦!
还没等齐活从喜悦走出,豁然的炸响吓了他一跳,基于防卫本能,他差点将手中事物当武器扔了出去。
安定心神找回了魂,齐活拍着胸口,原来由意志以及力量凝聚的”手掌”已经崩散,成为了无数的鲜红光点。
于此同时,他还注意到枕在他大腿上的幼年商单冰,她灰麻针织帽下露出的光洁额头上,一道血色模糊的人影浮现然后飞散了。
看到这一幕齐活也知道老头子的力量与意志来到了极限,超量完成了使命,但他还是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滴水不漏阴险坑货”......怪不得姓商的这家伙能在狱火魔树侵蚀下抵抗这么久,提前知道了是吧,要不就是看到了一些苗头,早就有防备了是吧,藏的真深一点风声不露,害得小爷担心了一路,还做了应对最坏情况的心理打算。
不过,既然如此,我偷潜入周城这事就抵了不算了不准追究了......是你们先不仁的,哼哼......
找完出去后的应付”托词”,他仰起头看向上方,那里空空如也,早已不见了狱火古树的树形,灰暗与澄净泾渭分明的幻境天空也开始虚幻起来,他知道这座几乎要了他小命的幻境将要消失了。
朝辰耀祖树也是他救命恩人远去的方向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表达了愧疚,齐活便坐在原地,左手攥着凝聚烂木头最后一点精神体与力量的纯黑嫩枝,右手轻抚安慰怀中逐渐陷入深沉睡眠的商单冰,静观幻境的消逝。
到了此刻,齐活知道狱火魔树重新归来的这个事实已经无疑了,再有畏惧和排斥也没用,不过他相信自己不会后悔于这个决定,因为怀中表情变得柔和安宁的女孩”回答”了这个问题,隐隐约约地,他似乎成为了一个观众,”观看”了少女的梦。
迷离似有水波荡漾的场景中,她正牵着一位高挑温柔的女士蹦跳着迎向一位身姿挺拔穿着白色大褂的男子。
他不知道过去十几年里,在对抗诱惑与侵蚀的过程中,商单冰是否偶尔依赖过狱火魔树的能力,让自己于浅睡中与父母相聚,他只知道现在这个外表精致冷淡内心孤寂痛苦的女孩难得的享受着快乐以及一直以来渴求的温馨。
真好......莫名的齐活觉得自己也有些羡慕梦中的少女。
辰耀祖树离去,狱火古树逃离,暴露于视线的残破战后废墟和另一侧清冷却残余繁华的街道也逐渐虚化,后方模糊的原貌开始趋于真实。
依靠想象以及耳濡目染得来的艺术天赋,齐活觉得那幅抽象画一般的混乱光景中,矗立着一座建筑,两层高,简朴风格。
第一时间,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有关精神领域的知识:真实精神的”本质具象”.......或者说是这女人的”本相”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第一个名词是冥泽从老头子给的”数字面板”中找到的,并在他学习精神领域基础时反复强调,还命令他不准遗忘。
据冥泽所说,这相当重要,是由众多研究领域的学术大师前仆后继推导验证出来的能通往”生命进化”顶端的凭证。
第二个名词是老头子在特训他时提及的,按照老头子的说法,”本相”这一名词最贴合——源于一位胖子和尚的话:众生人众生相。
至于其含义在冥泽转换过一些学术名词后,给他的解释是:”觉醒者们破开包裹灵魂的混沌,将其收束为世界,基于智慧生灵复杂的心理效应,世界的形态内部的景象将取决于个人天赋,精神层次,精神状态等,并在生命本质提升的过程中,将这些逐步由抽象概念实质化为可观测形态。”
“并且人的精神即灵魂是活动的,所以’本质具象’也是运动的,’本相’处在不断变化的状态当中,一定程度上它具备”活”的特性,一个人每时每刻的想法情感都能在其中找到’具现’后的对应事物。”
“总结来说”本相”是人情感,回忆,思维等一切抽象概念的集合再实质化成为的一特定形态。”
这一段包含的知识仍然有些晦涩,经过艰难消化,再结合自己的情况,齐活最终得到了自己的理解:
从自身出发,他的精神世界是一片空旷大海和一座岛屿,”天气”,海域的宽广,海浪的翻滚或者岛屿的大小岛屿上出现的结果的树、被浪冲上岸的空瓶等都由他精神力量的层次,情绪思维状态等映射而成。
精神世界中的任何事物都能在他的身上找到对应象征,例如结果的树可能代表他饿了,想吃点汁水丰富的,漂流瓶也许是他遇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心里涌出许多话题和想说的话。
不过相同事物到了他人的”本相”中,表达出的意味可能会有不同,毕竟”本相”具有运动的性质。
有件趣事值得一提,他精神世界现在这般简单的样貌,很大部分是与溟泽有关,由它按照喜好和舒适习惯自主搭建而成。
至于原因,齐活自己猜测可能是因为当初精神力觉醒时,冥泽占据了主导,然后它粗暴低俗的品味反向影响了他,导致出现了这种乏味的精神世界。
但要是换冥泽来回答那就是:齐活自己就是一个武夫粗人没文化的莽子,精神世界没花花绿绿的景致,还能有大海岛屿天空都是它冥泽品味高尚的缘故。
就这个问题,齐活也曾与冥泽有过一次严肃的”探讨”,至于结果......事后齐活在精神领域方面的学习刻苦了好一阵子。
相比之下,齐活发现商单冰的”本相”当真是令人惊叹,仅仅是模糊的外貌,都能勾起他极大的兴趣,所以,他怀揣着好奇和一点点”目的”等待商单冰”本相”的彻底展现。
幻境很快像流光一般消逝,齐活没等多久终是看清了原先模糊建筑的真实样貌。
就像小时候看过的魔术一般,直到世界清晰的那一刻,他才惊觉自己竟坐在不知何地的静谧树林深处,四周影影绰绰看不见顶的林株正围着他。
他的前方,一座庄园静立,灰黑铁栅大门则拦在身前,不过透过铁质的栅栏,他仍能看到庄园内部。
“这就是她的’本相’......跟梦一样”齐活羡慕地吐了口气。
一条小路蜿蜒,直通一株树体深红的两人高大树,”火树”静立于别墅小花园中心,随着无形微风轻摇,繁盛树冠下洒落的阴影,笼罩着下方几张座椅和小圆桌。
即使相隔一百多米,齐活依然看到桌椅上,一层平铺的深褐叶片似要随风飘起。
再深处就是先前他看到的风格简朴的建筑,两层别墅不大,看着刚够一家三口生活。
墙漆有蓝的有白的,使得小别墅像幅蓝天白云的映画,进门的沿角一串铃铛叮叮当当,一切都显得很有闲适生活的气息。
从一连串啧啧称奇中停下,豁然间,齐活发现视野中出现了一片火红晶莹的叶片,半个手掌大,上面的纹路仿佛跃动的火焰。
叶片悬停于他额前方,散发的柔光有规则的律动,仿佛打着摩斯密码。
这是狱火古树的叶子......他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叶片的主人,毕竟就在刚刚,他和老头子折了人家一根比较珍贵的枝条。
想让我带她进去吗？注意到叶片不停做着前后移动,齐活猜到了狱火古树的目的......说话不就好了,之前明明很傲的嘛,难道被老头子吓到了？
在心里喃喃了一句后,齐活便小心翼翼地起身,轻柔横抱着幼年的商单冰,跟随”叶片”走入了庄园。
铁栅大门不用推,迎接主人一般无风自开,踏入庄园,沿走于蜿蜒小径的那一刻,齐活仿佛步入了深秋,脚下的鹅卵石是湿滑的,缝隙间存留的露水反射略微昏黄的光。
他的目光投向小径边的苗圃,那里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来打理,染上湿意的枯枝,腐烂过半的果实,凋落褪色的花蕾安静躺在深褐土壤中。
虽然没有刮起深秋的寒风,齐活一边走着一边还是能”看到”身边笼罩有一层孤寂,沉重,万物凋敝的气息。
很难想象一位十八岁女孩,表述她灵魂情绪回忆的”本相”,会处处透着迟暮,行走于其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沐浴黄昏等待死亡的老人。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短短一百多米,越是深入齐活越觉得心中的悲悯越沉,到底是怎样的人生,才能造就这般磨损,那四千多天,那一个个孤寒的夜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受环境感染,心中悲痛弥漫的齐活终于来到了小径的终点,来到了似跃动火焰的大树笼罩下。
繁盛树冠洒落阴影于齐活和他怀中女孩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一层夜的薄纱,叶片也在此时停下,不过其上光晕加快律动,像是发送信号召唤某些事物。
处于等待中,齐活低头看向怀中幼年的商单冰,她似乎还沉浸在家人团聚的温馨梦中,精致有着稚气的脸上幸福洋溢。
齐活顿了顿,褐色的双眸柔和了不少,嘴角也被染上了一丝幸福。
他心中的阴影,在这一幕下,驱散了许多。
“平常冷的跟座冰山一样,比大老爷们还霸道野蛮,打起来比异种还异种,不过......睡着的时候倒是挺可爱的嘛,挺有女人样的。”他扯动嘴角,嘀咕了一句。
就在齐活思绪外散神游天外的时候,左手豁然的扯动把他拉回了现实。
嗖的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心攥着的嫩枝飞了出去,并在他的注视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直直冲向了不远处两人高的深红大树。
当那速度极快,齐活都担心嫩枝会断成数截,然后辛苦抢来的烂木头又没了,怀里的少女又开始寻死觅活。
不过,齐活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在纯黑嫩枝在即将撞上深红树体的那一刻,如同被人用力踩下了刹车,突然做了一个急停,悬在了深红树体一半的位置,旋即又如利剑一般,直直坠落,扦插在深红大树暴露于外根须旁,根植在深褐色的泥壤中。
几片红叶也于此时飘落,覆盖了仅余半根指头长的纯黑嫩枝。
结束了？这是完成了对烂木头的束缚？我打起来费了半条命,怎么现在盖几片烂叶子完事了？好敷衍......
齐活好奇又略感不满意地望着深红大树脚底那凸起的一个”小山丘”......这不抽几树鞭,让烂木头长长记性,以后少害点人。想起之前遭受的苦,他在心里恨恨地想道。
引路的火红叶片又开始向前飘动,再一次行驶起职责,齐活也注意到了,于是抱着商单冰紧紧跟随。
烂木头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他现在想的就是安置好怀中的人,然后出去找叶陇算总账,不过在此之前,他好奇地想知道眼前的树叶会领他去哪。
红叶绕了狱火古树半周,来到了深红大树的背后,旋即散成点点芒光,齐活则紧跟其后,最终看到了一样当场让他从羡慕立马转变为嫉妒的事物。
深红大树延伸向外最粗的主干上,缠绕着暗褐苔藓攀绕生长的绳条,一共四根,无声垂落。 下方,精巧的基座椅被绳索牢牢约束,两侧构成的三角形昭示它的稳定。
最引人注意的是基座椅的靠栏部分,表面被漆成了蓝白天的空色,并清晰地写着一句话:祝我们的宝贝生日快乐——温柔的妈妈,爱生气的爸爸留。
一座秋千。
这是一座满含父母爱意,给幼年的商单冰庆祝生日的秋千!
这是一座烙印有商单冰最深沉感情的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