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姝伸手指了指管事，由于臂展太长，手指差点戳到管事的脑门上。
对着已经看过来的人群说道：“乡亲们，记住这张脸，四大家孙家的管事，他刚才在诅咒大家今年粮食减产。”
管事无语，这李氏居然当众胡说八道一番，正要辩驳，瞧见众人一水的绿眼珠子吓了一跳。
这年代，神鬼信仰横行，诅咒一说也是很有市场的。
管事脸色一变，连忙解释道：“我没有诅咒，我只是就事论事，这新法子之前根本没用过，减产也大有可能，更何况李孺人又不肯保证，说明她心虚得很。”
李静姝懒得辩驳，手指也没放下，继续说道：“他再诅咒了一次，大家认清这张脸，将来真要减产了，找他准没错。”
这下大家的眼珠子都转红了，管事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就跑，嘴里还喊道：“我没诅咒，我没有！”
由于田埂太滑，管事不出意外啪地摔在了泥田里，仆人连忙七手八脚把管事捞起，狼狈地带着管事逃跑。
人群哈哈大笑，李静姝则看着管事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虽然没有完全了解四大家的底细，但也知道这孙家跟宋家是好到能同穿一条裤子的，今日这举动，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阴谋在。
这一下，就想到了很远，但总觉得对方不至于和自己鱼死网破，因为这样完全没有半点好处，智者不为。
放下心事，李静姝继续巡逻，然后就发现了远处正含笑看着自己的师婆。
今天这事，李静姝并没有特意通知师婆，但作为全县皆知的大事，师婆肯定会知道，而且肯定会来。
李静姝下意识地朝师婆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抬步朝师婆走去。
师婆身边跟着两个道姑，周围则空着一片。百姓们对师婆是敬畏交加，有人胆敢搭讪慈眉善目的李静姝，但没人敢嬉皮笑脸去搭讪师婆，这是师婆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威势。
师婆自当初见李静姝的时候，曾以职业装扮示人，之后跟李静姝相见，师婆从未再抹油彩打扮。
三角眼依然很犀利，但眼神温和，配合上法令纹和那张有点吓人的脸，不少人觉得师婆笑起来比严肃起来还要丑。
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路，给大同县威望最高的两个女人让开了一片空地。
李静姝脸带笑容地上前，这不是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
在家里，她是母亲，是主母；在外头她是女强人，只有在师婆面前，她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因为这世上只有师婆一人，确切地知道她的身世。
拍了拍身高只有一米五的师婆，把师婆的肩膀拍得啪啪响，好在没用力，不然师婆脸上的苦笑就要变形了。
师婆也感受到了李静姝对她放松和信任的心情，也就不计较肩膀上的那只咸猪手了。
“师婆，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我都觉得你变漂亮了。”
师婆无语地看着因为过于放松而有点飞扬跋扈的李静姝，真要说起来，师婆觉得李静姝变漂亮了点，这真是神女一般的人物。
“我一四十多岁的老婆子，你就别折腾我了。”
李静姝哈哈一笑，完全没有之前的淑女形象，也没把鸡爪子挪开：“师婆，我刚回来，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你莫怪啊。”
师婆看起来很好说话，摇头道：“我知你事多，也未曾上门打搅，寻思着今日肯定能见你，就来了。”
李静姝此刻肢体语言很丰富，把手一挥：“哎，师婆什么时候上门都欢迎，没有打搅一说。我这性子惫懒，能窝家里就绝不可肯出门晃荡，改天我去观音山找你。”
师婆露出一个真诚又难看的微笑，道：“不急。不过，你今天终于迈出一步了，百姓们都要谢谢你。”
李静姝已经做了不少事情，但都比不过当下粮食增产的需要。
当初从李静姝口中听闻，那时代可以养亿万人，人人无饥瑾之灾，让师婆心生向往，如今终于看到李静姝的正式动作，师婆心里升起无限期待。
“八字还没一撇，早着呢。”
再怎么样，也得等结果出来了才有意义，才能让人心真正安定，否则就算把李静姝和师婆的威望捆绑在一起，人心还是落不到实处。
李静姝正和师婆东拉西扯，那边的教导已经结束。
几千人不可能人人有机会学，但只要保证每个村的老把式学会了，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师婆并没有离开，而是跟随李静姝一起，在百姓们夹道欢呼中，离开了官田。
松鹤楼李延年早就备好酒席，李静姝对着身后的贺县令等人说道：“今天我们女人一间，你们这群大老爷们一间，各吃各的。”
所有人对于李静姝的发号司令也似乎习惯了，也没再征求贺县令的意见，甚至连贺县令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
历史在淝水之战中发生了变化，自然没了梁武帝，佛教也没有要吃素的规矩。
师婆算是道佛杂糅，这种宗教形式，也是因为几百年战乱的影响，因此不忌荤素，只是口味清淡些。
饭后和贺县令等人分别，赵景言继续去工地，李静姝则带着师婆等人去了慈幼局。
众人见礼后，来到后堂，去看了婴幼儿。
妇人们下跪赔罪，说是前几天又夭折了一个女婴。
李静姝沉默了一下，抬手让她们起身。
“人力总有不逮时，你们所作所为，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就不用下跪赔罪。”
“我并非不明事理的人，记住我说的话。同为女子，这些又是毫无生存能力的婴幼儿，你们多辛苦些，其余的，交给天意。”
生老病死是常态，现代社会一样有夭折，何况古代。
不过，李静姝自从编撰出女科一书后，妇人们带孩子更有章法，时间一长，其实能够看出死亡率下降的。
“婴儿埋葬何处？”
李静姝开口问道，她之前有做过安排，不过还是得问上一问。
一般这情况，往往是将婴孩扔山沟沟里，但人之所以为人，李静姝认为很重要的一面就是死后不能跟其他动物一样，暴尸荒野，任由野兽撕咬。
“按孺人吩咐，葬于城郊那位钟氏墓旁。”
师婆一愣，立马猜测，那钟氏墓，应该就是这具肉身的母亲钟氏之墓。
对于李静姝的一切，师婆都记得很清楚。
“那钟氏墓，可是你生母之墓？”
师婆根本没有忌讳之说，直接开口就问。
李静姝显然没料到师婆的直白，愣了一下，道：“的确，是这肉身之母。”
旁人恍然大悟，原来那是李孺人母亲之墓，虽然这肉身之母的回答显得很奇怪，但也不能说是错的。
这里的区别，只有师婆能理解，她觉得李静姝对这肉身之母，应是有情，但应无母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