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与窗外的雨声隐隐相合。
“而可能性最大的…”
易年的眼神变得冰冷,“便是姜临渊与姜无涯…”
章若愚听到这两个名字,眉头紧锁,接口道:
“姜家后人?”
他对姜家的了解大多来源于传闻和易年之前的零星提及。
易年听着,缓缓摇了摇头,纠正道:
“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姜家的先祖…”
如果当年姜家坟的一幕真的是阴谋…
“先祖?”
章若愚一愣,这有些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或许是看出了章若愚的疑惑,易年缓缓开口道:
“姜家整日与亡魂打交道,又有诸多诡异秘法,通过一些手段,未必比圣人活的断…”
章若愚点点头,没有追问细节,他知道易年此刻需要的是顺畅的思考。
易年也没有在意章若愚的疑惑,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向下说:
“我虽然没有和他们真正交过手,但在南昭也算间接交手过一次…”
说着,语气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心有余悸:
“仅仅…只是一个隔空的眼神交汇…我便受了伤…”
“什么?!”
章若愚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一个眼神?
隔空?
就能伤到如今的易年?!
那对方的实力究竟恐怖到了何种境地?
易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似乎也觉得有些荒谬,解释道:
“姜家耗费了不知多少代价、谋划了不知多少岁月,才从太初古境中寻到了那个东西,拥有这等威力倒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但随即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但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接引’成功那么简单,他们耗费如此心血定然是要借助那个存在达到更深远更可怕的目的…”
章若愚听到这里,结合易年之前的判断和江湖上的一些古老传说,一个惊人的念头划过脑海。
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试探着问道:
“姜家先祖…是要破…圣境?”
易年沉重地点了点头,肯定了章若愚的猜测:
“除了这个目的,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值得他们如此不计代价隐忍布局的理由…”
一旦踏入传说中的圣境,那将是真正超越凡俗近乎神只的存在,足以彻底颠覆整个世界的格局。
易年的分析还在继续,将线索串联:
“他们去袭杀帝江,导致白师兄入魔,在青山之时出手坏了我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独立,却都精准地打击在关键节点上,所以,姜家和无相生之间,一定也存在着某种…交易,或者默契…”
章若愚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深吸了一口凉气,努力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推论,喃喃道:
“所以…我们很可能…要面对两个…未来必定会超越真武境界的存在?”
易年沉默了片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却说出了更令人绝望的可能性。
“姜家…是两兄弟,他们能活到现在,并被并称为‘先祖’,能做到平起平坐,所以他们的实力,或许是差不多的…”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让章若愚瞬间僵住!
不是两个,可能是…
三个?!
然而,易年的话还未说完。
缓缓抬起手,手指指向了南方,指向那片被妖族占据的土地:
“你知道…万妖王现在的威望有多高吗?”
易年深吸口气,继续道:
“南昭被他以雷霆手段统一,南屿妖族大半被他收入麾下,一道旨意便让天下妖族趋之若鹜…前段时间,我隐约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说着,眉头紧紧皱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但那气息和以前我感知到的完全不同,更加深邃、浩瀚、充满了威慑,这个一直被所有人低估的家伙…天妖境界绝对不是他的极限!”
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确定,但又无法忽视那种直觉:
“还有…当初在圣山,他明明表现出与无相生并非一路人,甚至有所冲突…但我总有一种感觉…他和无相生之间,并非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易年眉头锁得更紧。
总觉得还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自己忽略了,那信息似乎就藏在记忆的某个角落。
与万妖王、无相生或者姜家有关。
但就像隔着一层薄雾,无论怎么努力,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章若愚听着易年一条条罗列出的可怕敌人,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艰难地消化着这些信息,信息中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足以倾覆天下的力量。
最终,抬起头看向易年,喃喃总结道:
“所以不久的将来,我们可能会面对四个超越你的存在,与整个人族为敌?”
四个!
这个数字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巨山,轰然压在了两人的心头。
船舱内只剩下油灯噼啪的爆燃声、窗外无尽的雨声、以及江水流淌的呜咽声。
油灯的光芒似乎也因这过于沉重的真相而变得黯淡了几分,无力地对抗着从窗外渗入的带着水汽的寒意。
四个…
甚至可能更多…
超越真武境界的存在!
真武之境在他眼中已然是武道的巅峰,是如同神只般遥不可及的存在。
而超越真武,那将是何等可怕的威力?
面对这样的敌人莫说是抵抗,就连挣扎似乎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这一刻,章若愚脑海中如同电光石火般,骤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明白了为何方才在雨中初见之时,易年身上会弥漫着那种近乎枯槁的沉寂与难以掩饰的无力感。
那并非疲惫,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茫然与透支。
这种无力感是任何伪装都无法彻底掩盖的,因为它已经浸透了易年的每一寸气息。
他也明白了为何易年要将这一切死死压在心底,甚至连周晚都不曾透露半分。
周晚如今是什么身份?
北祁的一字并肩王,统筹着整个帝国的军政要务。
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千万人的生死,影响着对抗妖族的全局布局。
所以他必须保持绝对冷静和最优判断。
如果让周晚知晓在不远的将来,人族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江对岸的妖族大军,同时还有至少四个实力远超易年,近乎传说级的恐怖存在…
这个消息所带来的冲击和压力,将是毁灭性的。
它很可能让周晚在未来的决策中产生致命的预判偏差。
或是因过度绝望而采取冒进拼命的激进策略,或是因深感无望而陷入保守僵化的消极防御。
无论哪种,在这种级别的对抗中,一个基于错误认知或情绪化做出的命令,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灾难性后果,甚至加速整个防线的崩溃。
易年选择沉默,不是不信任周晚,恰恰相反,是为了保护周晚。
更是为了保护北祁那刚刚凝聚起来但却脆弱不堪的抵抗意志。
他独自将这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可怕真相扛了下来,将它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
用那看似平静的阅读和沉默来对抗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内心的巨大压力与恐惧。
而今天,他选择对自己吐露…
章若愚望向易年,看着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盛满了疲惫的眼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痛楚。
易年对自己说,并非指望自己能给出什么破解之法。
连他都感到无力的困境,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
也并非想要寻求安慰,因为任何言语在这种层级的灾难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选择说出来,仅仅是因为…
这块压在心里的石头,实在太久太重了。
重到他快要无法呼吸。
重到他需要找一个绝对信任且不会因这真相而影响大局的人。
哪怕只是倾诉出来,让那沉重到极致的压力能有片刻的分担,能有一丝宣泄的缝隙。
自己就是他选择的那个倾听者。
因为自己是他的兄弟,是可以托付生死、共享秘密的人。
同时,自己又远离权力中心,不会因知晓真相而影响北祁的运转。
想通了这一切,章若愚心中再无半点疑惑,只剩下对易年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责任感和孤独处境的无尽心疼。
没有说什么“一定会有办法”的空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慌失措。
只是再次伸出手,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易年放在扶手上、那微微有些冰凉的手。
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
我知道有多难。
我知道你有多累。
别怕,我在这里。
就算最终是万丈深渊,兄弟陪你一起跳。
易年感受到章若愚手掌传来的温度和那份沉甸甸的理解,一直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闭上眼,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那名为“绝望”的巨石,稍稍挪开一丝缝隙。
窗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
船舱内,兄弟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无声地对抗着窗外那无边无际,仿佛预示着未来的黑暗与寒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