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宫。
红衣青年拄着大剑而立，胸口上下起伏，呼吸声浓重如拉动风箱，在他的脚下，稀稀落落倒了一地的人。
红衣青年雪白的领口，此刻也被血水染污。
袁天罡负手而来，天际的朝阳升起，将一轮日光打在他的金属面具上，泛起青黑的光泽。
李星云斜眯着眼睛，依稀能看到袁天罡挺拔的身姿。
大帅不管是什么场合，那腰杆子向来都是硬直的。
“不错，没有本帅的帮助，你也能破了这困龙的阵势。”袁天罡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只有丝丝的遗憾，被李星云敏锐的捕捉到了。
“抱歉，让你的算盘落空了。”李星云艰难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嗬嗬，那倒也未必。”袁天罡摇摇头，示意李星云先别高兴的这么早。
李星云面色微变，似乎听到了什么，即刻跃上墙头。
他扶着胸口，血水从伤处迸射出来。
李星云当即在大穴部位连点数下，遏制住鲜血奔涌。
站在墙头往下一望，三道府墙外面的长街上直冒出密密麻麻的枪尖，雪白的刃面将日光反射到院墙上，直把外面照的通明晃目。
李星云脸色剧变。
这不过一夜的功夫，府外十几道大街，都被军兵围了个严严实实。
数目不过万人，尚且将这澹台宫围的水泄不通，飞鸟不出，蚊蝇不走，更遑论耳边依稀听到远处马蹄声作响。
大量的骑兵正在包抄而来，听这宏大的动静，恐怕得有个数万人。
“靠，都忘了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打的有点过火了吧！”李星云后知后觉，挠头不已。
若他深陷数万人马的军阵中，莫说逃亡，坚持半日都是极难。
军队战阵非寻常流匪，况将令每下，攻守都非一人之力能挡。
也就袁天罡这种近乎于陆地神仙的人物，能于万军中来去自如，他一介负伤之躯，若不想个好法子，恐怕要折戟此地了。
府墙外。
身着白麟甲的壮年男子，正极目眺望澹台宫，正好看到了李星云飘飞的红云大裳，当即便认了个大概。
此人应是那十皇子李星云。
“宫六，你说我那老爹现在什么情况？死了没？”壮年男子开口就是哄堂大孝。
偏生被点名问到的那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大公子，王爷的安危暂且不说，临阵前说这种话，容易给有心人听了去，恐对大公子不利。”
“况且王令不在我等手中，王爷若是被拿了去，或者有个不祥，恐怕此地驻军都要乱套了。”
“故此，眼下王爷最好还是活着。”
壮年男子咂了咂舌，啧啧道：“多好的机会啊，都不用本公子动手。”
宫六看了眼王衍，低头叹息，“大公子迟早会继承大统，何须在意这三五日，当下还是以王爷的安危为重，至少也要给人看了去，让大家都知道大公子与王爷之间和和睦睦，如此也好为日后做准备。”
“知道了知道了，你个宫六，话就是多。”王衍摆摆手，看向李星云的眼神中换上一层疑虑：
“我那老子也是个硬气的，天下七分都已入太子之手，李唐王室命数未尽不说，估算着还要在那李裕手里兴旺三代，就是这等大势面前，他还准备整军和太子分个高下，当真是够勇的。”
宫六闻言脸色一沉。
听王衍话中之意，似乎对蜀地兵马并无自信，如此若等王建殡天，王衍岂不是开城献降？
可都走到这一步田地，哪里还能行乞降之愿。
“那大公子的意思是，这李星云……？”宫六伺候王衍已有三十年，正可谓王衍抬抬屁股，他就知道对方要放什么屁。
故而从话音中听出几分额外的意思。
宫六扫了几眼墙头上的红影，那位十皇子殿下早就下去了，些许也在想甚么脱身之计吧。
如果能从李星云这里找突破口，或许太子那边可活。
“宫六啊，我知你是父亲派来监视我的暗谍，不过咱们相处也有三十多年了，哪怕是铁打的心，多少也有所感化了吧。”王衍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旁敲侧击。
宫六心中一凛。
他的身份漏了？
可是，怎么可能？
“大公子……”宫六一时无话。
王衍抬手打断宫六的思忖，真挚道：“宫六啊，跟了我三十年，也不问你哪去哪来，今天你我便斩断前缘，眼望当下吧。”
“为了我父那点心愿，赔上整个蜀地之军，伤民伤财，值得吗？”
宫六默然。
一将功成万骨枯。
更何况帝王基业，向来都建立在亿万人的枯骨之上，古来帝王何其多，成就丰功伟业者，哪个吝惜过他人财命。
活下来的享受功名利禄，死了的则黄土一抔，百年化骨，千年化灰。
况另外还有一说，那李裕百万大军雄踞北方，北击契丹，南平诸侯，西镇吐蕃，东出扶桑，其志浩大常人不察。
与那样绝代天骄般的人物碰上，王建这种孤身入蜀平定各族经历，就显得格外不够看了。
诸侯能镇一方，未必能逐鹿天下。
前途或是刀山死海，或是明光正道，一眼便能看出来。
宫六心底难掩悲哀。
明面上，连王建之子王衍都不看好其父的未来，就更不必说那些个明里暗里早就私通北方的南蜀各族。
世家大族，是活得最聪明的一批人。
他们才不可能陪着你一条路走到黑。
这样下去，太子只许以大势强压，或许用不了一兵一卒，蜀地自会将王建推出来当替罪羊，去平息太子的兵戈。
李星云的作用，或许就是如此吧。
入蜀这些时日，那些人大族的态度，都被人家摸透了，只有王建这等舞权弄势之人，还蒙在自己的情报网中，被孟知祥之流诈骗的以为自己全都看透了。
实则早已失势于人。
宫六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事去矣！
那位太子用心用计，不可谓不老辣狠毒。
难怪当年朱温父子也命灭其手，简直就像是天生下来就要拯救大唐气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