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陕州城易帜,西部防线彻底瓦解的同时,南方的重镇襄阳,也正被一种无形的重压笼罩。
围城的明军并未发动总攻,但那森严的壁垒、如林的旌旗,以及每日操练时传来的震天杀声,都像不断收紧的绞索,让城内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襄阳太守府内,气氛更是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吕文德、吕文焕兄弟,以及全真教掌教王重阳,三人围坐,却无人言语。
吕文德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显露出他内心的焦躁不安。吕文焕则不时望向窗外,似乎想穿透城墙,看清外面的局势。
王重阳闭目垂帘,似在打坐,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放在膝上不曾放松的手,表明他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突然,亲兵统领未经通报便急匆匆闯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单膝跪地,声音都有些变调:
“太守,府外……府外有人求见。”
吕文德眉头一拧,不耐道:
“何人,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亲兵统领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是……是诸葛亮!”
“什么?”
吕文焕猛地站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王重阳也倏然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逝。
吕文德更是瞳孔骤缩,身体瞬间绷紧,厉声道:
“你看清楚了?”
“当真是那大明诸葛亮?”
“看……看清楚了,确是他无疑。”
“画像上传过无数次,绝不会错。”
亲兵统领颤声道。
“就……就他一人,一车,一驾车的随从,再无他人。”
一人一车,深入虎穴,直入这宋国最后的堡垒之一的襄阳城?
这消息比听到明军百万攻城更让人震撼。
“请!”
吕文德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知道,诸葛亮此行,比千军万马更可怕。
片刻后,一袭青衣,头戴纶巾,手持羽扇的诸葛亮缓步走入厅堂。
他神色从容,步履安详,仿佛不是置身于敌营核心,而是漫步自家庭院。
那温和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吕文焕和凝神戒备的王重阳,最终落在了主位上的吕文德身上。
“诸葛孔明!”
吕文焕按捺不住,猛地拔出佩剑,剑尖直指诸葛亮,声色俱厉地喝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孤身犯我襄阳。”
“真当我大宋无人,杀不得你吗。”
面对这剑拔弩张的场面,诸葛亮却恍若未闻,甚至连看都未看吕文焕一眼,他的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吕文德脸上,羽扇轻摇,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吕文德挥了挥手,示意亲兵稍安勿躁,但他的眼神却死死盯着诸葛亮,声音低沉而充满压力:
“诸葛先生,孤身至此,究竟意欲何为?”
诸葛亮终于开口,声音清越,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亮此行,非为逞口舌之利,亦非为炫耀胆量。”
“只是想来问吕太守几个问题。”
“问题?”
吕文德眉头紧锁。
“不错,问题。”
诸葛亮羽扇微顿,目光变得深邃。
“就在方才,吕将军拔剑喝问,到吕太守出言相询,再到亮此刻回答……这短短片刻光阴之间,吕太守可知……”
“北方大宋境内,又有多少村落被焚,多少百姓惨死于清军铁蹄之下?”
“有多少妇孺在哭嚎中沦为奴隶?”
“有多少城池在抵抗后被屠戮一空?”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一下刺穿了厅堂内紧绷的气氛,直指无比残酷的现实。
吕文德身体微微一震,按在桌案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最终,那试图与诸葛亮对视的目光缓缓垂下。
落在了面前的桌案上,仿佛那木质纹理中,正映出血火交织的惨状。
连一旁持剑的吕文焕,也像是被抽去了部分力气,剑尖微微下垂,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惭色。
王重阳更是轻轻叹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道袍下的手掌悄然握紧。
诸葛亮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问道:
“第二个问题。吕太守觉得,依襄阳如今内外交困之势,粮草还能支撑几日?”
“军心士气,又能维系几时?”
“这襄阳城,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还能在大明兵锋下,守多少天?”
这个问题,更是直接戳中了吕文德心中最深的忧虑和不敢细想的绝望。
狄青大军已撤,凶多吉少已是必然。
襄阳已成孤城,军心日益涣散。
守多少天?
十天?
半月?
或许明军一次认真的总攻,就足以让这座疲惫不堪的城池崩塌。
吕文焕的脸色也变得灰败,他手中的剑彻底垂了下来,默然无语。
诸葛亮看着头颅低垂的吕文德,长叹一声,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惋惜与一种沉重的责任感:
“吕太守,文焕将军,王真人。”
“尔等皆是人杰。”
“难道真要为了那已然飘摇欲坠的临安朝廷,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君臣名分,眼睁睁看着这满城军民为注定沦陷的城池陪葬。”
“眼睁睁看着北方亿万宋民在清虏屠刀下哀嚎,而无所作为吗?”
他踏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亮今日至此,只想问吕太守一句:可否愿为了这襄阳城内数十万生灵,为了天下正在遭受涂炭的大宋百姓,放下兵戈,不再阻挡一统之大势?”
吕文德的头垂得更低,宽厚的肩膀微微颤抖,内心显然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忠君?
还是保民?
守节?
还是存续?
这难题,此刻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依旧沉默,但这沉默本身,已经是一种回答。
诸葛亮知道火候已到,声音转为沉凝,如同重锤敲击在吕文德的心防上:
“多尔衮亲率八旗精锐南下,其战力之强,绝非如今内部混乱、武备松弛的宋军所能抵挡。”
“靖康旧事,犹在眼前。”
“前车之鉴未远,莫非吕太守要坐视历史重演,让宋国子民再遭那掳掠屠戮之苦?”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凛然:
“我大明皇帝陛下,仁德布于四海,念及同族之谊,不忍襄阳军民多造伤亡,故围而不攻,盼能和平解决。”
“但多尔衮何许人也?”
“其屠城恶名,昭彰于世。”
“若让其铁蹄踏破江淮,乃至南下荆襄,届时,悔之晚矣。”
吕文德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至极,有挣扎,有痛苦,有无奈,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他知道,诸葛亮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诸葛亮看着他眼神的变化,明白最后的障碍已经消除。
他缓缓开口,开出了最后的条件,声音清晰而郑重:
“吕太守若愿开城,使百姓免于兵灾,使将士得全性命,便是于天下有大功。”
“其一,大明可保吕氏一族富贵,吕太守与文焕将军,皆可入大明为官,爵位不减,俸禄优容。”
“其二,凡宋国子民,归顺大明者,皆与大明本土百姓一视同仁,绝无歧视打压,共享太平之福。”
“其三,亦是重中之重。”
诸葛亮羽扇指向北方,目光锐利如电。
“亮可承诺,大明兵锋必当北上,驱逐鞑虏,必不使靖康之耻重演,让宋国百姓免遭清军屠刀。”
厅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吕文焕看向自己的兄长,王重阳也再次睁眼,目光复杂地看着吕文德。
许久,吕文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将半生的重担都卸了下去。
他面色依旧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屈辱和悲凉,但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他迎着诸葛亮的目光,沉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