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听到王后这样问，第一反应是去看小车。
小车也正看过来。
他看到伯娘对他轻轻点头，小车顿时来了勇气。
“病人吐血又便血，很可能肠道破损。”他镇定了一下，说出那句惊世骇俗的话，“准备一下，我要剖开他的腹部，给他手术！”
手术这样的外科理念是林桑灌输给他的。
这显然是东方中医不具备的技能，而是从西方传入。
但林桑也知道，此刻的西方还是一片蛮荒，想要救人，小车承受的压力不是一般大。
小车虽然不像伯娘一样清晰了解中西医的前世今生，但这一天下来的直观体验，也足够让他明白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阻力是什么。
果然，听到这句话，不仅全场的宫廷医生齐齐发出了尖叫，王后更是夸张地捂住了脑袋。
就连最信任他们的凯瑟琳公主都紧紧皱着眉。
小车叹气。
他也知道，没有谁能眼睁睁看着大夫将亲人的肚子生生切开。
就是在自己的国度，他神医传人的名声已经传遍九州了，每次手术前，他都要跟病人家属一再耐心解释。
但再小的手术都是有风险的。
小车只能保证自己会尽力。
他张了张嘴，宽勉家属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阵尖锐的喧嚣包围住。
“不行不行，人之所以生病是恶灵附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将恶灵驱除出来。”
刚才被小车放倒的宫廷医生A学不乖，立即又围了上来。
“不错不错，药物，还有你们那个什么手术，一切治疗都是对上帝的大不敬。”
医生b这话将小车说愣了。
他实在不明白。
“那你们不治疗病人，凭什么自称医生呢？”
而且，既然什么治疗都不能有，那还要医生这个职业做什么？
不过，看他们刚才的表现，又是大量放血又是极限催吐，还要用烙铁烫人家头皮，确实更像是虐杀。
小车更糊涂了。
古罗马也是文明之都啊，一个曾经光辉过的国度，医道怎么会匮乏至此？
他想不通，林桑却是有感悟的。
她知道中世纪的西方愚昧有多可怕。
而且一想到后世，直到十七八世纪，隔壁漂亮国都有总统被信奉放血疗法的医生直接弄挂，现在两眼一抹黑的混乱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林桑还是弱弱地问了凯瑟琳一句。
“既然医生不能治病，那你们得了病，还有百姓们病了，都怎么办呢？”
总不能苦熬着等死吧。
凯瑟琳张了张嘴，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记得小时候病过一次，那次浑身发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母亲就给我浑身涂抹了圣油，然后陪我一起祷告忏悔。”
“就这样？！”
林桑震惊了，还真是苦熬等死的节奏。
哪知王后听到却不干了。
“谁说的，我还请了神父，为你念经驱邪来着！”
女儿病了，最揪心的还不是母亲？
那个做父亲的却是该吃吃该喝喝。
王后陪着神父做了半个月的祷告，这才将女儿从濒死的边缘拉回来。
对于这件事，王后显然是自豪的。
在王后看来母爱满满的事件，在林桑这里却惊悚得不行。
她不敢相信地又确认了一遍。
“所以在整个罗马，人生了病真的就呆呆等死，能不能挺过来全凭天意？”
这话说的，现场的牧师第一个不乐意了。
国王病了，现场怎么能缺少牧师呢。
有几位今天没来得及去参加女巫火刑大典的牧师听到召唤都拥到了皇宫里。
他们还不知道精神支柱大教皇已经倒了，还在坚持教会那一套。
“这怎么是等死呢？不论贵族还是百姓，病了都能找到自己教区的牧师。牧师会安排他们去教堂忏悔祷告，然后再喝圣水，参观圣物。”
提出抗议的大牧师刚刚才组织完一批新晋病人祷告参观完，大家这会儿正在待死区等死。
如果没死成，说明他们的罪过已经得到上帝的赦免。
那么接下来他就可以安排向死而生的教徒们去圣地朝圣了。
牧师谆谆强调。
“当然啦，假如祷告忏悔后病情依然加重，说明罪孽深重，甚至有可能是跟魔鬼做了交易而不自知。”
对于这样的病患，救不回来也不可惜。
如此说来，东方人说他们生了病等死倒也没说错。
大牧师索性摊牌了。
“人生来就是带着罪孽的，加上后天的罪恶，这就给了恶灵附体机会。但是只要诚心忏悔，一旦上帝宽恕了，恶灵自然就能被驱逐出来，也就不药而愈了。”
这话不知道是牧师装神弄鬼，还是自我糊弄。
林桑忍不住冷笑。
她指着奄奄一息的腓特烈国王。
“是啊，看你们国王这个样子，想必做了不少恶，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为了自己的皇位稳固，亲女儿也说烧就烧了，可不是罪孽深重？
林桑不想讨论这一点。
她只是问振振有词的牧师。
“我只想知道，你们国王都这样了，他还能做祷告忏悔吗？”
这可把牧师们问住了。
看样子陛下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他这次晕得又快又急，然后又是催吐又是放血，想来也没时间好好祈祷。
“这就怪不得了！”
其中一位牧师一拍大腿。
“怪不得陛下到现在还没醒，原来是没有亲自忏悔的缘故。”
他们也不顾眼前的东方人个个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激烈地讨论起来。
但牧师这话，宫廷医生不爱听了。
什么叫怪不得陛下没醒？他们也是做出贡献的好不好。
已经被拖到寝殿门口的宫廷医生A，挣脱侍卫扑了过来。
“陛下虽然没时间忏悔，但我们做的辅助工作，不也正是帮助陛下驱除恶灵的嘛？”
“对，我们刚才的流程，都是按照蛇徽医院的正规流程来的。丝毫没有对上帝的不敬。”
捧哏b忘记了刚才的教训，也挣脱了扑上来。
说着俩人还自豪地拍了拍胸前的医院标志。他们是三甲医院，正规的教廷医院。
林桑无意扫了一眼，只觉得眼熟。
慢着!
蛇徽标志，这不是后世的世卫组织标志嘛？竟然中世纪就有了。
这么说起来人家还源远流长呢？
林桑顿时来了兴趣，拉着几个自称医生的玩意儿闲聊起来。
一番深谈下来，她总算知道了，原来这个时候的医学理论依然是跟教廷紧密结合的。
而他们的救人手法，无非是催吐灌肠放大血，老三样。
如果身份再尊贵一些，还能享受到今天腓特烈国王今天的烙铁烫头皮和吞服骨灰粉一系列的私人订制。
至于普通百姓嘛，他们生了病除了可以坦然自生自灭，剩下还有两项选择。
一是去教堂接受神的洗礼，再不然就去蛇徽诊所看乌鸦医生。
所谓乌鸦医生，在林桑眼里不过是一群戴着自制乌鸦嘴防毒面具的屠夫罢了。
这哪里还是救死扶伤的医院？说是地狱一般的屠宰场还差不多。
但林桑没表现出嫌弃，反而态度和善，拉着大家聊了又聊，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猛然间大家反应过来。
“陛下呢，陛下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