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自觉自己能屈能伸，但她这样低就对方，到底是委屈的，面子上多多少少带出来一些。
别人看不看得出不好说，但绝对逃不过林总阅人无数的法眼。
这样的圈层是林桑从没打过交道的，她突然很想皮一下。
林桑站起来招呼。
“孙夫人来到寒舍，快请屋里坐。归云楼久闻大名，我是知道的。但贵公子——恕我健忘，好像并不认识，更别提什么冒犯。怕是夫人弄错了吧？”
什么，孙夫人傻眼。
连人都不认么？那她要怎么将话头往那件事上引？
国舅夫人转转眼睛又笑。
“是这样，林东家经营酒楼的本领我们归云楼是很佩服的，既然都是同行，自然会想要合作。这不，我家小子上次跟林东家偶遇了一次。”
说着她脸上堆满热情。
“哎哟哟，不是我说，林东家这样的人品才貌，怨不得我家小子自从见了林东家一面，回去后一直念念不忘，如今茶不思饭不想，我这个做娘的心里着急，这才顾不上失礼，上门给孩子提亲来了。”
说完她脸突然僵住。
儿子这几日好像确实不太对劲，她可能没夸大其词。
面对这样一个变脸怪，林桑眨眨眼睛。这么快切入主题吗，不再演会儿？
她觉得挺可惜的。
俩人对坐着飙戏很过瘾啊，若论演技，这贵夫人绝对吊打林家那对奇葩。
但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林桑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了。
她一句话封喉。
“不知孙东家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若是上门说合作的事，想必知道我已经入股庆丰楼。若是求亲就更不对，大家都说孙家富贵，夫人怎么干起媒婆的营生来了？”
她倒不是存心气人，可还是将孙夫人成功气倒。
怨不得邱娘子回去后面色不善，这寡妇嘴里惯会刻薄人的，竟然拿她堂堂贵夫人比作低贱的媒婆？！
她孙家是请不起媒婆吗，管家娘子都要在她这里吃瘪，媒婆来了还不是怎么来怎么原样打发回去。
孙夫人自降身份，反倒成了上门求打脸。
但她气归气，对方的话却又不好反驳。
林桑刚入驻庆丰楼，她作为竞争方急吼吼上门挖墙脚，对方一句“契约精神”就能将她驳回。
至于媒婆的事，讲究的人家都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就算两家大人有意，也要通过第三方委婉地转达意思，像这样亲自上门求亲的确失礼得很。
贵人斗法多半都是眉梢眼角的精致，孙夫人平时也极少将话说得这样不讲究。
可这不是个乡下寡妇么，她也就没那么多章程。
而且谁让这寡妇一开始就不认账，孙夫人一着急就失了章法。
想到这里贵夫人换了副表情。
她本来想用孙家的富贵将人先骗进来，但话还没说几句，对方就这样下头。
邱娘子有句话没说错，寡妇一点都不识抬举，她之前所有美好的计划都成了一厢情愿。
等等，寡妇不会故意拿乔吧？为嫁进她孙家自抬身份？
不不不，孙夫人又暗暗摇头。
将话说得这样难听，绝不像为做人儿媳留了余地的。
好啊！
内心戏很足的孙夫人有决断了，一掌拍在桌上。
敬酒不吃接下来当然是要吃罚酒，孙夫人敢这样上门，自然不打无把握之仗。
没必要上赶着巴结了，她干脆沉下脸。
“好一个油盐不进的林氏，你短短时间将生意做得这样大，心里想必很得意吧？”
她从谄笑换成了冷笑。
“生意做大了自然有好处，但同时破绽也多，命门也大。”
得不到的就要毁掉，这是商战中最后一招，也是最狠的。
突然翻脸，林桑什么都没说，静静看着她自嗨。
见她这样，国舅夫人站起身踱了两步，眼神扫向屋外。
“听说你在村里又建暖棚又办作坊的，一间间规模都不小，有没有想过留了多少把柄？”
“什么把柄？”林桑依旧坦然看着她。
“好——”
国舅夫人冷笑点头。
乡下妇人能有这样的定力算是异类了，但到底井底之蛙，没见识。
“既然这样，我就好心指点一二。你知不知道，你就懂开门赚银子，还大阵仗地雇人结工钱，不知道这样算违规进行商事？赚得越多罪名越大。若有人捅到上头去，轻则罚没家产，重则挨板子还是判罪，全看关系够不够硬。”
在孙国舅一家盘踞的睦州，关系硬不硬还不全是她一句话？
利诱不成，孙夫人只能威逼。
对方不接她的敬酒，她自觉这杯罚酒泼得又快又狠。
不喜欢乱喝酒的林桑笑了。
“俗话说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今天你们也算见识了吧，这世上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见一见没坏处。”
听娘亲这样说，孩子们都笑了。
其中小南最兴奋：“可不是，有的鸟，明明是山鸡，偏偏以为自己是金凤凰，哦——”
他拖长声音：“还喜欢拿着山鸡毛当令箭！”
没嘲讽完，孙夫人霍然回头。
“你们！”
她眼睛里冒出熊熊火光，但满屋孩子没一个畏缩的。
不管是国舅夫人的怒火，还是前面的威胁，孩子们出于对娘亲的信任，竟然一点都不慌张。
林桑也摇头好笑。
她如果是个法盲，这一下还真撞在孙家枪口上，触犯商法抄没家产是往小了说，庆丰楼那边赚得流油也救不了她。
但她来自千年以后，产权保护意识比谁都强。
这些天她各处官衙轮轴跑是为了什么，正是去商法司登记注册，而且已经申请到正规的经营许可。
不仅如此，她还成立了东山公司，经营范围从农业畜牧业一直拓展到各大手工业。
她以为公司是后世文化，一注册才发现是孔圣人的发明。
“公者，数人之财，司者，运转之意。聚多人之财共同运作，我在这里预祝林东家今后财源广记，造福乡里。”
杨司马亲自给她盖了大印，还送上诚挚祝福。
各衙署也都乐见其成。
要知道睦州除了有酒楼布庄这样的个体经营，还从未成立过公司，东山集团这个先例，在他们各法司的政绩上都是漂亮的一笔。
公司坐落在村庄，现在看还只是一个规模平常的家族企业。
但有周掌柜和齐东家的双重引荐，林桑身为女商贾，受到了各司衙发自内心的欢迎，整个登记造册的过程也相当顺利。
东山公司，既是合了地域位置，也有东山雄起的兆头。
钱家的孩子都是公司股东，林桑则是公司法人，她屋里还放着经营执契。
但林桑相当坏心眼，她为什么要拿给不相干的人看？
等孙氏双目炯炯有神地扫过来，林桑只是不在意笑笑。
“哦——孙夫人久在商界，想必是懂行的，你说是就是吧。我们乡下地方，也招待不了贵客，夫人要不要考虑换个地方脑补？”
回家去爱怎么抽抽都不关她的事，林桑不耐烦了，这一家子真是下头得很。
这就下逐客令了？
孙夫人看不懂对方是有恃无恐，还是不知者无畏，她这样敲打都不知道害怕？
踱了半天刚刚坐下想喘口气，冷不丁被驱逐，国舅夫人面子上更是挂不住。
她腾地一下站起，再顾不上礼仪身份，满头的步摇耳珰乱颤，她手指也在抖。
“你这个贱蹄子，这样不识抬举。我告诉你，你这是犯了行商法，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接下来有你好果子吃。你给我等着，我——”
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扬起手。
“等你怎么样，孙夫人？老身记得你孙家是最讲礼节的，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让夫人这样失态？”
屋外一个声音由远及近，背着日光里很快踏进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