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妈也不知从哪里积蓄的力量。
可能是女儿干净的、倔强的眼神，也可能是钱老太、钱家大嫂她们，尚且比她这个做娘的还疼惜自己闺女些。
她一下跑到林桑身边。
“大嫂，我知道你是个好的，银子在你那里做工很好，你就带走吧。”
这些天她不是没看见，女儿气色好了，脸上也有了一点肉，最主要是女儿都会笑了。
她似乎没怎么见过女儿的笑容，其实她自己也很少笑。
家里的男人只要有什么不称心，回家就是拿唯一的女儿出气，她如果敢多帮两句，一定会害女儿遭更多罪。
就算没有工钱她也愿意放手，总比随随便便嫁出去强。
做娘的眼神突然坚定异常，银子爹见婆娘敢当众做他的主，在身后骂骂咧咧。
他正要反对，林桑当机立断。
“你是银子的娘，有权做主，我们这就签。”
她看向一边的里长：“爹，你看——”
里长点点头，他都准备好跟这个侄子死磕了，能够这样最好，立即吩咐一声：“阿盈，你去家里取笔墨来。”
银子心里一松。
银子爹还是越想越不得劲，他还要罗唣，钱三在一旁阴阳怪气。
“每月五十文还嫌少，要不是女儿能挣，以前你见过铜板吗？十里八乡也就出了这么个姑娘。”
钱陈氏也夫唱妇随。
“是啊，说什么彩礼，不过几石米，吃完就没有了，哪有每月进账强？”
这说得有理，银子爹不糊涂，这笔账他是会算的。
五十文就能买一斗米，一年就是一石多。
只要多留死丫头几年，几石米轻轻松松到手，到时候彩礼钱上还能再赚一笔。
银子爹心下有了决断，所以里长拟好书契要他按手印时，他面上作出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心里却是一百个趁愿。
家里省下那丫头的吃喝，还能有钱拿。
至于她以前干的活算什么，她不干就是家里婆娘干，难道还指望他来？
等林桑也按下指印，书契就成了，小西立即将银子挽过来。
这姑娘眼神里的倔强一下散了，只是默默流泪。
回去的路上风更大了，林桑递给银子一块手帕。
“把眼泪擦干了，一会风一吹皮肤会裂开。”
银子默默接过，林桑见她平静些了，揽着她肩膀。
“好孩子，你没有做错什么。有时候受到不公正待遇，不是我们有错，而是我们还不够强，没有话语权。”
“话语权？”银子已经擦干了泪，但心里还在后怕。
幸好她再一次被伯娘救下，在她刚接触到一点新的学识，觉得人生就要开始，一旦嫁人，一切就全完了。
不会有哪个婆家会让她继续上学，她将为一个陌生家庭做牛做马，生儿育女，失去所有自由，包括话语权。就像她娘亲一样。
“是啊，话语权，弱者说的话永远不会有人听。”
林桑仿佛在对银子说，也是对其他孩子说，其实更是对自己的忠告。
“不管从前这世界怎么样都过去了，新的一年我们好好变强。”
她揽过更多孩子。
“不是强一点，那样只会让人心生不甘，让人嫉恨，更让对方想反过来压制你。如果是强到让人望尘莫及，甚至是碾压性的强大，不管对方是谁，曾经怎么样碾压你，最后都只剩下膜拜的份。”
真的可以这样吗？畅享着那一天，小银激动得浑身战栗。
“伯娘，我懂了，从明天起，不，从今天起，我什么活都要干，什么书都要读，伯娘，你一定要派更多活给我。”
伯娘说过，工作也是学习，还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是了。
就知道这姑娘有韧劲。
“好，伯娘都答应你。但是也要好好休息，好好生活。不要把自己变成只会工作学习的机器。”
小西立即挽住母亲另一只胳膊：“娘，我也要多干活，多看书，我还要将心中的机器设计出来。”
小西的愿望是成为纺织专家。
“我要做第二个墨子——”小东也举着手在风里呼喊。见相公这样，一向腼腆的小桃也豁出去了。
“我要练好厨艺，做吴越第一个女厨神！”她听婆母说过厨神的故事，向往至极。
小南这次不甘示弱，他也有了目标。
“我要成为吴越最会做生意的人，让我们家越来越富。”走出村庄后，他开阔了眼界，已经找到一点商机了。
“好啊二哥，你以后做大商贾，我做大官，我们比比谁更快实现——”小中也追了上去。
小南哈哈大笑。
“当然是我啦，你才认几个字，离做大官还有十万八千里呢！”而他已经有了眉目。
“谁说的，年龄跟梦想不一定成正比。”小中不甘示弱大声反驳，引来哥哥姐姐一片笑声，就连银子都笑起来。
孩子们一扫刚才的阴霾，欢乐地走在前面，狠人老太依然跟在最后。
除夕夜听到这样的声音，她突然也觉得自己燃气雄心，好像找回年轻时的韧劲。
回到家，老太太破天荒地拿起了纸笔。
“西子，你不是一直想设计一台纺织机吗。”老太太画得很快，“看看这样的机器行不行？”
小西觉得惊讶，接过一看更是吃惊。
这台机器比她之前设计得那台更大更精致，经纬零件分明，轴承连接紧密，解决了她之前遇到的好些难点。
“太棒了，阿奶，原来你也会设计纺织机器？”
狠人老太放下笔：“年轻时纺过纱，这些天我看到你的图纸，慢慢想起来一些。”
小西兴奋地拿给母亲看。
“娘，阿奶给了我思路，我再修改一下图纸，我们就有机器纺线了。”
林桑接过一看，莫名觉得眼熟。
她想起来了，好像中学课本上的珍妮纺织机。
原来华国这个年代已经有成熟的纺织机出现了。不过虽然经典，但依然是脚踏的人力机器，还是没能解放生产力。
“这机器的纺织原理不错。”林桑先给与肯定。“但我有个主意，我们不是马上要建沼气池了吗，沼气是可以发电的，我们能不能将下面一半的人工动力改成电力装置？”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就连机械天才小东都没反应过来。
“娘，不，老师，我们已经学过什么是电，但是电要怎么让一台机器运转起来啊？”
是啊，这一题超纲了。
说好的今天不上课，结果除夕夜，林老师给孩子们上起了电学课。
让她惊奇的是，连守完岁才七岁的龙凤胎也有自己的理解和提问，而且就连狠人老太都听住了。
“老师，沼气池什么时候能做好？”有了沼气才能发电，他们迫不及待想看到效果。
“一步步来，从明天开始，我们先修茅厕和牲口棚，还有污水排管。第一步要先做基础建设，然后收集肥料。”
“好啊好啊，那我们先画设计图纸。”
不用她吩咐，孩子们已经学会自己规划工作流程。
她不该小看孩子的潜力，这样一个辞旧迎新的夜晚，这些孩子让她看到了新的希望。
不知道别人家守岁做什么，他们家的简直像个科研茶话会。
林桑拿出了一些坚果和茶点，大家边吃边聊，就连狠人老太也参与其中，时不时给一些意见。
到最后几个小的困得东倒西歪，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坚持参与讨论。
特别是小中，催了他好几次还不肯睡觉，直到听娘亲说：“今晚你有滑梯床睡，你不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