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
传得这样有鼻子有眼，而且论调又及时又一致，她怀疑这舆论是被人导向的。
她没猜错，暗地里引导的就是腹黑的钱进来。
他只托几个相熟的人家开了一个头，自然有人喜闻乐见地给他编圆了，且迅速传播开。
加上今天钱大嫂还兑现了承诺，如数将鸡鸭苗赊给全村百姓。
找到灭蝗的方法，找到泉水，还赊活命的物资给乡里，林桑简直成了荒年里的救星。
要知道每家除了两对鸡鸭，还额外领到一些半大的蚕，和几种连根的绿叶菜。
有的菜他们认识，像鹅仔菜和莴苣，以前村里就种过，有的就超出大家的认知了 。
但就算挖到泉水，大冬天地里也没法种菜，得在院里搭暖棚。
林桑没想到还能在古代玩一把反季节种植，她派了小东耐心地教大家如何搭棚，让小南指导大家用水缸烧炭。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们不仅有水用，能自己烧炭，能在棚里种菜，还能养鸡鸭，养蚕？”
“是啊，东子娘真是全村的福星，这个冬天我们不会挨饿受冻了！”
一早就来里长家排队的乡亲又受到一波新的冲击。
“还是秀才娘子脑子好使，怎么就想出搭棚建暖房呢？”
暖房这样的概念，显然是超出这个时代的。人都还冻着呢，谁会舍得给牲口瓜菜取暖？
以前年成好多打几石粮，大家还能换些炭火过冬。可荒年里谁家都吃不饱，总是紧着口粮要紧。
现在就算有钱想买也没办法了，因为今年没行情，他们睦州炭窑都停了。
水缸烧炭没太大技术含量，小南手把手，教完一波又换一波。
“这法子不难，是我娘想出来的，大伯大叔们都学会了吧。”
小南没忘了给娘亲表功，大伙儿热热闹闹，边学边夸。
“会了会了，原来自家烧炭这样容易，到底是秀才娘子，段文识字，懂的就是多。”
一夕之间，从前不管明里暗里，骂她的怕她的或是厌恶钱家寡妇的，全捧上了彩虹屁。
连称呼都变了，从前的克夫寡妇，丧门星，摇身一变成为现在大家嘴里的“秀才娘子”、“全村福星”。
一波接一波，礼赞声就没停下。
林桑耳朵向来尖，一句都没落下。
但她高兴不起来，大家是对寡妇的刻板印象改变了吗？完全没有，她被推上神坛，只是目前的功德暂时凌驾在从前的一切之上罢了。
她紧抿着嘴继续发放。
今天征用的是里长家的院子。乡民排着队从她手里领物资。
“多谢你啊东子娘，有了暖房，菜和鸡鸭都能活。要不是有你，村里的山都要挖秃噜了，荒年里菜叶也是救命的恩物啊。”
“可不是么，有了这许多瓜菜，又能省下不少米粮，加上有了炭火，熬到明年就不难了。”
每年冬天不管村里镇上，生生冻死的人还少吗？
“可不是，我们今晚上睡觉就不怕冻了。家里先用炭火撑几天，等蚕结了茧子，就能加厚衣裳被褥。”
有人喜滋滋地打算。
炭火虽然好，可是也危险。
林桑一个个仔细交代：“用炭的时候绝不能把门窗都关死，必须要开一条缝，炭气有毒，是能毒死人的，烧炭时屋内不能紧闭，记得一定要保持通风。”
她一个个亲手发放，就为了交代到位。
婶子大娘们满口答应。
“知道知道，就算不怕毒死，不开些门缝，那个味道也受不住啊。”
这倒是事实，林桑放心了。
不仅她这里，小南那边教人烧炭，得了母亲吩咐，也是一个个反复叮嘱。
“不光住人的屋子，牲口暖棚里也是一样，都要留好通风口，不然鸡鸭和蚕也会中毒。”
许多年纪大的村民恍然大悟，他们显然是经历过类似事故的。
还有人被勾起了伤心往事。
“怪不得我那老姐姐，有一年烧了一盆炭说要洗澡，洗着洗着人就去了。”
这就是了，活生生的反面教材，足够引起大家的安全警惕。千万别人没冻怎么着，反而一氧化碳中毒了。
那大娘抹干了泪，夸奖道：“还是秀才媳妇懂得多，我们早些年要是懂这些，我姐姐就不会走。”
林桑听得恻然。
类似的事故哪怕在现代，也每年都在发生。
她的公寓和农场装的是安全的地暖，在这里装地暖不现实，要是能像北方那样修炕就好了。
其实南方潮湿，冬天的湿冷不比北方好受。
但那都是后一步的事，眼下她忙着将蚕分好数量送到每家主妇手里，教她们养蚕方法和注意事项。
“每家三十只，不好意思，数量有限，但这批蚕很快就能吐丝结茧，暖房里温度控制得好，下一批的数量就多了。”
一只蚕能产四五百只卵，一代又一代，能呈几何递增，接下来的数量会很可怕，就连办个蚕丝厂都不在话下。
从春天的农场换到千年前的冬日暖房，那些傻宝还在那埋头啃叶片。它们不知道自己其实被穿越了。
刚才凄然的王家大娘缓了过来，拿袖子擦掉眼泪。
“千万别这么说，东子娘，你自家也只留了这么些，要不是为了分给村里人，这一批结的茧子都够你一家做衣裳了。”
是啊，虽然大家都说是跟她赊的，但也要人家愿意，将能这样的紧俏物资让出来。
人心说简单也简单，尤其是这个时代，村民大多老实厚道，有最质朴的善恶观。
王大娘一带头，大家都纷纷附和起来。
但不和谐的音符，不管哪个年代都会有。说话的是吴大家的大儿媳。
她看上去年纪还轻，模样也周正，但她一开口，很难不让人想到汽笛声。
她嗓子尖，自觉眼神也尖，拉过小北撇嘴道。
“你们啊，都别被这婆娘骗了，每家三十只蚕，够做什么的？她说自家只留了三十只，你们就信了？大家看看，她家连最不得宠的丫头片子，身上都穿得这样暖。”
她手劲大，一把将小北拉了个趔趄。
林桑最恨有人动她孩子，尤其是这么小的娃。小北正专心帮娘亲数蚕分发呢，冷不丁来了这么一下。
吴大儿媳拉完又马上松手，小北一下摔了出去。
林桑一把推开那媳妇，赶紧抱起小北。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摔疼？”林桑心疼坏了。
她宝贝得不得了的萌娃，为什么要被这杀千刀的欺负？
小北脸憋得通红，还没说话，小中在一旁见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又使出看家本领，一头向刚刚站稳的那媳妇撞去。
这一撞可不比从前，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几天的伙食吸收得特别好，个子窜不到这么快，力气却长了不少，将吴大儿媳一头撞了出去。
撞完人还大声哭起来：“她不是好人，她欺负人，她欺负人！”
排在后面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是小中挨了打。
王大娘适时地嚷起来：“有根媳妇，你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排队领蚕苗，你怎么对小娃子动手动脚！”
她说的当然是小北，不知情的听起来却更坐实她突然对小中发难。
林桑顾不上别的，先检查孩子伤势。
小北很少会哭，现在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一定是摔到了哪里。
林桑心疼小北，却不知小北心疼的是她的衣裳。
因为小西怕妹妹冷，小孩的衣裤针脚也少，家里第一件缝的就是小北的裤袄。
小北第一个穿上，结果没两天就被蹭破了袖口和裤脚。
这是娘省钱买的，姐姐一针一线缝的，她心疼得直掉眼泪，拉着林桑衣角：“娘，娘，衣服，新衣服——”
原来是这样，林桑刚松口气，另一边发鸡鸭的钱老太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
小中是他们最心疼的小孙孙，几年前分家出去，两口子经常愁得吃不下饭，每天都要跑过来偷看好几会。
现在小孙子被欺负了，钱老太二话不说，拉起地上的有根媳妇，当面就啐了一口。
啐完又将她一把推跌回去。
她做里长媳妇十几年，从没这样蛮横过，今天只觉得痛快。
吴家就没一个好东西，整天给他男人找麻烦，她早就该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