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里大家都不胖，三妯娌钱陈氏本就生得娇小，在从来没断了伙食，五大三粗的赖子娘面前力量尤其悬殊。
但她这几天也吃饱了啊，力道非但不弱，劲头还很足，气势也凌人。
一耳光下去她嫌不过瘾，左右开弓继续打，边打边骂，一句一耳光，还很带节奏。
“咀你娘的蛆！我大嫂清清白白，你娘才偷人！你全家都偷人，你就是你娘偷人下的蛋，你又偷人生下一窝小杂种！”
替大嫂正完清白的名声，她又展开另一重谩骂。
骂她大嫂克夫？这不是往公婆心上戳刀子么。
“我秀才大伯，是为了给村里抗洪救灾，那是为着全村，可不是被谁克死的。你要敢再嚼蛆，我拔掉你舌头！”
钱陈氏本来是没有吃人嘴短概念的，可是丧门星送了米粮来，第二天一早全家都吃了顿干的，她说话顿时有了精神。
不止这些，那些鸡鸭下的蛋也不少，每天敞开来都吃不完，不光家里孩子有份，连她都能分到。
这吃饱了就是好啊，脚不抖了，手上有力气了，骂起人来中气十足。
这婆娘比她高了半个头，愣是被揪着打了半天。
但她见好就收，婆娘的赖子男人还在一边呢，虽然俩人都受了伤，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打完她也不恋战，马上溜回里长公爹身后。
林桑本来要自己动手的，也就慢了一拍，就被这一幕震撼了。
让她出手效果会比这个好吗？好像并不能。
这钱陈氏骂起人来荤素不忌，就连赖子娘这样的人才都被堵得没话说。
她突然想起听到的传言，原主没分家前，妯娌间整天鸡飞狗跳。
怪不得里长同意分家，两边的战斗力都这样强，不分家日子可怎么过？
如今距离产生美，还是一致对外怎么地？昨天还对她恶言恶语的三妯娌，竟如此意料之外地当众挺她。
虽然小胜一局，但林桑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是这样，孩子们头上长了虱子，这两天是洗了头澡。家里人多，就多挑了两趟水。”
银子也大声证明。
“对，昨天晚上我住在伯娘家，家里烧水是为了我，不是什么野——家里没有野、野——”
这孩子鼓足了勇气，可有些字眼还是蹦不出口，姑娘家到底心思也干净。
林桑觉得解释清楚了，但赖子夫妻依然不打算歇。
赖子娘被里长小儿媳扇了，她不敢还手，尽找大儿媳麻烦。
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哭。
“什么虱子，谁头上没有虱子，天都旱成这样了，就你家知道挑水？谁晓得那井什么时候干了，这不是要了一村人的命么。我就说你迟早要克死一村子。”
林桑哪里听得这样的话，顿时眉毛竖起来。
“放的什么屁！都给我听好了，不管是谁，再被我听到偷人、克夫这样的话，我见一次打一次！”
骂得赖子夫妇缩了下脖子，然后她也在反思。
都怪她还不够接地气，这可不是后世自来水，全村人的共同财富，确实不能随心所欲用。
早知道她就偷着往水缸里灌农场的泉水了。
事已至此，她只好说：“是我考虑不周，我家多用了水，接下来这几天就不挑水了，家里省着些用。”
秀才媳妇态度这样好，又当着里长的面，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不要紧不要紧，回头省着点也就是了。”
挑水的事解决了，但事情还没完。
林桑问赖子一家：“鸡鸭哪里来的你们说不出，窝在哪里也不敢说，那为什么要放养到田里你们知道吗？”
她这一问大家都觉着奇怪。
是啊，大家养鸡鸭，都是在自家院里圈一块地方，讲究些的天冷盖个窝棚，谁家没事往田里放的？
就算养鸭，以前江河池塘没干时，也是往水边去。
林桑见大家有的疑惑不解，有的小声私语，她严肃转向里长。
“爹，孩子们上午试过了，地里确实有蝗虫卵，鸡鸭也确实会吃，我正想晚点告诉你老人家呢。这事要不你给大家讲讲吧。”
里长旁观了半天，见这个儿媳说话做事越来越有章法了，本来想让她来讲这件事。
但一想到自己里长身份，义不容辞，就清了清嗓子，将蝗虫卵一事说了出来。
他说到一半，已经有人哭了。
旱涝虫灾，是地里刨食的农人最害怕的几样大事。
几年前刚发过大水，卷走不少活生生的人命，没两年又遇到旱灾，大家已经饿得半死。
听说来年还有蝗灾，老天这是不让人活了啊。
但是里长沉稳的声音盖住大家哭声。
“大家不用急，我这大儿媳说，鸡鸭能对付地里的虫卵，所以昨天她才去镇上买了这些。今天我也试过了，鸡鸭确实能吃干净虫卵。找到抗虫的法子了，我们明年不会饿死！”
这句话无疑是强心针，已经村民们被一剂激活。
“真的，真的有用，里长，你是说我们有救了？”
里长严肃而又激动地点头。
“今天一早，我就带着鸡鸭到田间，我还怕老眼昏花，看不清虫卵，特地带着俩小孙孙。”
孩子们一下就找到了米粒大小的虫卵，密密麻麻，他都差点哭出来。
可他很快发现，鸡鸭吃虫卵的速度并不慢，脖子一伸一缩间，虫卵尽数下肚，他翻看过了，很少有遗漏。
只是鸡鸭实在有限，短时间内很难将村里的地都净化一遍。
他都想好了，也想跟大儿媳商量，他们两家加起来有上百头鸡鸭了，轮番借给大家用，再加上不断有新的崽子孵出来，在来年春耕前，能净化多少算多少。
里长赶紧安抚民心。
“大家放心，虫灾跟旱涝一样，伤的不是哪一家，而是村里所有田地。我们不会丢下任何一家不管。”
林桑当然更知道这一点，只要还有一块地里有蝗虫，遭劫的就是全村。
她这里有更快捷的法子。
“镇上有个卖鸡鸭的，因为冬天没粮食吃，想将家里养着的都卖了。我跟他说好了，过些天还去买一批回来。”
“真的吗？这可有救了！”
鸡鸭能治蝗灾是好事，可大家高兴之余也在烦难。家里哪有余粮去换鸡鸭苗啊，更没余粮养活它们。
这个问题林桑也考虑过了。
“这样吧，我买回来后，每家各送一对鸡鸭，就当前些天多用了公家的水，向大家赔个不是。”
这下把村里人都惊呆了。
秀才娘子不是只知道抠搜贴补娘家么，怎么突然比秀才当年还大方客气？
而且她哪来的钱？
跟着来的钱老太一直没吭声，听大儿媳这么说，就是一阵心痛。
村里上百户人家，每家四只，这得是多少钱？
有了银子也不是这么造！
这败家的，以前贴补起娘家不要命，现在又这么穷大方。昨儿个不是还说要给孩子们做个营生吗？
她想反对，但张了张口又不知该怎么说。
要是明年的蝗灾不解决，大家都要饿死，没粮食徒有银子也没用。可是，可是......
就在她纠结间，就听到有个声音反对得特别大声。
“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东子娘白送我们，这得多少钱了？”
但她出了个好主意。
“我看这样，鸡鸭苗是救命用的，东子娘送来，我们就先养着。等到明年打了粮食，我们每户给东子家送几斗米怎么样？”
声音很熟悉，林桑看过去就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