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笙蓦然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宫凝玉反手推开他，以魔息为链，捆住下方的血王，反将他吸附到自己身体里。
血王大喜过望，未曾想宫凝玉竟主动让他夺舍，可等他进到宫凝玉的身体里，却发现宫凝玉的魂灵还在。
在血王入体的一瞬间，宫凝玉封锁住自身经脉，抬眸看着前方的江望笙道：“师尊，杀了我！”
嘶吼一声，便让众人知晓了宫凝玉的意图。
他将血王困在自己身体里，不让血王逃窜，再让江望笙动手杀了他……那确实可以杀死血王。
“动手啊师尊！”血眸与湛蓝交错，一会是宫凝玉低沉的声音，一会是血王的怒骂，两方魂灵在宫凝玉身体里争夺那一席之地，交战的心力交瘁。
“他疯了吗！”凰辰风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起身至半空控制住宫凝玉，将自己的力量汇入，瞬间帮宫凝玉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
“师尊……”宫凝玉望着呆呆愣愣的江望笙，眼底都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痛苦：“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很开心……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就算我死了，我的魂灵也会一辈子跟着你，你别怕，杀了我！我不想被控制！我不想杀人！师尊求你！”
江望笙嘴唇哆嗦半天，一直提剑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那只执剑的手曾一剑破万千，曾为他的小徒弟遮风挡雨了许多年，如今，他的小徒弟却要逼自己杀了他。
宫凝玉脑袋一疼，垂下头再抬眸时血色遍布：“呵呵，你舍得杀了他吗！杀了你的徒弟，你的爱人？”
那句“爱人”把魅苓劈了个遍，她压下此刻要兴师问罪的念头，没有过多犹豫，与寒影对视一眼，起身也将自己的力量注入宫凝玉身体中。
天平再次被拉平，宫凝玉眼眸血色褪去，湛蓝的眸子哀伤的看着江望笙，他知道这样对江望笙太残忍，可若能杀了自己，既能毁去血王，说不定还能帮江望笙证道，让他安心修炼无情道。
见江望笙迟迟不肯动手，而自己又坚持不了多少时间，宫凝玉咬牙侧头对凰辰风说道：“那你来！杀了我！”
凰辰风适时撇开视线，不去看宫凝玉。
宫凝玉重新看向江望笙，他攥紧拳头，突然怒吼道：“江望笙！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我是怎么折磨你逼死你的！你对着仇人不肯下手，柳蝉衣知道后他定会对你失望至极！”
宫凝玉近乎疯魔道：“杀了我，你难道要眼睁睁看我将北域屠戮殆尽遍地哀鸿吗！你不是说过，就算我来寻你你也不认的吗！”
江望笙握紧长剑，被宫凝玉三言两句逼至悬崖边。
“你心怀苍生，可如今苍生有难你怎么能退缩！你修行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现在的儿女私情，是为了止步不前吗！”
言辞犀利，宫凝玉周身魔息又开始混混沌沌的爆发。他刚要再开口刺激一下江望笙，却听到江望笙缓声道：“可你，不也是苍生吗……”
宫凝玉疲惫的闭上眼睛，他自暴自弃沙哑道：“师尊，我求你了，我前世逼死你已经痛苦了一辈子，求你不要再让我犯杀虐，痛苦两辈子了好吗？我承受不住的，我会承受不住……”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师尊，我已经担不起这些了，当年你的离开已经将我压垮，我已经不是那个强大的魔域之主了，我是宫凝玉，是最爱江仙尊的人。”
江望笙抬起眼眸，温润的眸子里满是绝望：“凝玉……阿寒……你还会回来的，对吗？”
宫凝玉切实的痛苦密密麻麻感染到江望笙身上，他自己一个人苦苦挣扎不得出，唯一能逃离旋涡的方法，是自己。
江望笙闭上眼睛，抬手间长剑熠熠生辉，下一刻，那长剑自宫凝玉身体穿出，挂着血迹，滴落在地。
身体里的血王被宫凝玉逼至胸膛，长剑贯穿胸口，剑意迸发死死包裹住血王的魂灵，江望笙手掌微蜷，嘶吼一声将血王自宫凝玉身体里吸附出来，趁他被剑意所挟捏碎了他的魂灵。
血王魂灵破碎，刺耳的惨叫声横穿骨膜，秘境瞬间风起云涌，自出口处快速褪去那片鲜红，从秘境中央向四周掀起一层无形的波浪，所到之处，那些被控制的魔族子民便恢复了神智，与此同时，天上新一轮的太阳也快速消散，大地山川湖水涌现，重新迸发出生机。
草木嫩芽，遍地生花。
维乐停手，转身看着秘境的方向。
在血王魂灵破碎的那一刻，宫凝玉的眼眸彻底转为湛蓝。
他抬头向江望笙笑了笑，随后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自半空坠落。
江望笙率先反应过来，他接住宫凝玉的身体，将他牢牢揽在自己怀里。
落地间，那原先的熔岩快速退去，重新恢复秘境原本的样子，那是一片广袤无际的草原，风一吹，黄白的小花快速飘动，摇摇晃晃的坠落几片花瓣。
宫凝玉仰头看着澄澈的天空，窝在江望笙怀里道：“当年，我找转生阵中的千机石时，也曾……见过这样的景色。”
每说一句，嘴角的血丝便流注下来。
“那时候……我想着要是能同你一起欣赏就好了。”
江望笙眼眶通红，眼泪“吧嗒”一声打在宫凝玉脸上。
宫凝玉艰难地抬手抚上江望笙的眼尾，扯着嘴角道：“别哭。”
江望笙胡乱点点头，眼泪却是流的更凶了。
一群人悉数落地站在他们身后，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去打扰他们，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
“别哭了，”宫凝玉抚摸着江望笙的脸颊，“我只是要沉睡一段时间，别哭……”
抚着脸颊的手慢慢下滑。
那一剑穿心而过，他怎么可能只是沉睡一段时间？
江望笙一把捞住宫凝玉下滑的手，哽咽着哭出了声。
那拔地而起感情已经遮阴覆月，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宫凝玉的身影，笑着的，难过的，悲痛的，扎根在江望笙心里。
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这么重要了。
宫凝玉眼眸涣散，用尽最后放力气说了句：“别哭，我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宫凝玉的手便彻底垂了下去。
江望笙眼睫挂着泪滴，眨眨眼睛，将宫凝玉抱在怀里自小声呜咽到崩溃大哭。
恨过，爱过，竟都比不上此时的失去。
自以为恨如磐石，却不知爱如韧蒲。
那个梅花一样的少年竟是早就长在了他的心里。
可他在那山川草木，日夜轮换间，失去了那个梅花一样的少年。
风起长舟，只剩抹不开的思念。
五十年后，下界一片安宁，四季更替，日夜轮转，整个沭和大陆好像没有因为谁的离开谁的诞生而改变分毫，天地山川一如往年，对于那些强者来说，这五十年不过是闭关的小段长河，可对清水苑来说，却是孤寂清冷了多年，那个满眼满眼都是江望笙的青年再也没有出现。
长剑来叼着一根草拎着两壶酒推开了清水苑的院门。
“小幺儿！小幺儿！”见不到江望笙的身影，长剑来将神仙醉放到石桌上，径直朝那熟悉的屋子走去。
刚要推门，雕花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江望笙长身玉立，无奈看着长剑来道：“师兄我听到了。”
然后小心翼翼关上门，动作轻的好似怕吵醒里面的人。
长剑来笑了笑，拍了拍江望笙的肩膀道：“走，师兄从你师姐那讨来两壶神仙醉，陪师兄喝几杯。”江望笙不好拂了他的意，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屋子。
长剑来干脆拉着他往前院跑：“别看了，都躺那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
江望笙无奈，随着长剑来去了前院。
神仙醉清香醇厚，算是他们几个最钟爱的。
自当年那一战，宫凝玉以身做笼彻底消亡了血王后，长剑来等人整日心惊胆战，生怕江望笙一个想不开就随宫凝玉去了，所以三天两头轮番跑去清水苑看着江望笙。
那时候江望笙洞悉他们的目的后，只是安静在冰棺前雕刻着一把木剑，声音低沉：“他说会一直陪着我，我信他，也会等着他。”
此后的五十年，江望笙再也没出过清水苑一步。
看着不断上涌的神仙醉，江望笙挑了挑眉毛道：“师兄，你确定这是从师姐那讨来的？这是她珍藏的海涌酒壶吧。”
海涌酒壶极为特殊，只要从中倒入酒，此后就无限涌入。
长剑来喝的开心，一杯接一杯入喉道：“你别管这些，今个师兄跟你不醉不归！”
江望笙侧头看着院子里含苞待放的昙花，贴心提醒：“要是让师姐知道了，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长剑来哪管那么多，一直督促着江望笙喝酒，喝多了，朦胧醉意便冲上头，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一直这么憋着，早晚心境出问题，不如让他大醉一场，将心里放难过吐了痛快。
“小幺儿，当年你抱着凝玉回山门时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师兄都怕你会跟着他撒手归去。”
回想当年那一幕，长剑来还一阵后怕，江望笙抱着满身血迹的宫凝玉，眼神空洞，一步一步踏入空寒派，那样子就好像宫凝玉走了，把他也带走了一样。
那时候江望笙听不进任何声音，呆愣愣的将宫凝玉安置在清水苑，徒手打造了一副冰棺，日夜守着宫凝玉的躯体，谁劝也不离开。
那时候他崩溃到了极点，浑身血迹，只死死盯着宫凝玉，好在玉厌尘请玉无心与凰空霜出山，探的宫凝玉还有一线生机，动用了魔心石，护住了宫凝玉残留的生机，才让江望笙重新振作起来。
回想江望笙死气沉沉的样子，长剑来红了眼眶道：“你若早告诉我你对凝玉是那种感情，我怎么舍得把你们两个派出去！”
说到这，江望笙也有些愧疚，当年他以为宫凝玉身死道消，只顾着自己，便忘了关心他的一众师兄师姐，害的他们日夜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事关苍生，无论当时我们有没有在一起，都是要出去的。”
海涌酒壶，无论他们喝多少，里面的神仙醉永远都是满的，长剑来近来无事，怕江望笙有事憋在心里，便想着让他大醉一场说说心事也好，可江望笙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
“小幺儿，如果凝玉一辈子都醒不过来怎么办？”喝到深处，长剑来到底是问了他一直想问出口的话。
江望笙摇摇头，眼神坚毅：“不，他会回来的，我信他。”
虽没有任何实据，但对上江望笙如此坚毅的眼神，长剑来却也莫名相信宫凝玉会回来的。
与其说是相信宫凝玉，倒不如说是相信江望笙。
师兄弟两个喝到天黑，喝的酩酊大醉，江望笙撑着仅剩意识，传信给秦渊叫他把醉酒睡过去的长剑来接了回去，自己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圆月醒酒。
月光柔和，冲不淡酒意，花影投射，又是喝酒的好时机。江望笙不想辜负美景，自己给自己到了杯酒，举杯对着圆月，看着地上陡然冒出的另外一个影子，江望笙眯了眯眼睛，自言自语道：“这是，对影成四人？”
下一刻，一只泛着冷意的手从他手里抽出酒杯。
江望笙醉醺醺回过头，只来得及看清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站在花影下，看不清面容，只是周身却在隐隐颤抖。
像是生气，更多的却是别样的感情。
江望笙看了他好一会，心脏剧烈跳动，他起身走过去，想看清那人的脸，脚底却被拌了一下摔向前去，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接住了他，他摔在了一个宽阔微凉的胸膛上。
“砰砰砰”，剧烈的心跳不知是江望笙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一道叹息声自他头顶传来，含着些无奈：“怎么又喝醉了？”
声音低沉，带着无限宠意，那是江望笙思念了五十年的声音。
江望笙猛地抬起头，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脸庞。
眉眼含情如黛，是精心雕琢的英俊，原本该是气势凌人，却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只剩无限的温柔。
那是宫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