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擅长封禁之术，在仙界，此法并不盛行，我族一夕被屠之后，也逐渐为世人所淡忘。”
“我到现在都还固执地希望，那血流成河的场景只是一场梦，我们远离世俗多年，一直过着与世无争，平静祥和的生活，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那样？”
音萝脸上闪过痛苦，眼神逐渐涣散，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中。
她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
“还记得那天是我的及笄之礼，敌人杀到大堂时，阿娘正准备替我绾发，可惜啊，散落的头发，最后是我自己亲手绾上的。”
“长辈们慈爱的目光突然变成了惊慌，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变成了无措，我耳边的祝贺声也变成了哀嚎和呐喊。”
“爹爹带着族人们在前方应战，阿娘想方设法把我藏了起来，你不知道，阿娘的封禁之术是族中最厉害的，她把我藏得很好，他们没有发现我。”
“当时时间紧迫，阿娘没注意，藏我的地方恰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族人们是如何被神帝一个个杀死的。”
“我亲眼目睹神帝夺走了爹爹和阿娘，还有大伙儿的生命，抽干他们的精血，绘制了一道封禁，又将他们的尸体，炼制成一颗血色的封禁珠。”
“我想大声喊，我想冲出去，我想和爹爹，阿娘一起走，我想告诉阿娘，她还没给我绾发呢，可是我喊不出，也动不了。”
她的呼吸已经彻底乱了，压抑已久的悲痛，仇恨与思念，在此刻得到了一丝宣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愣是没流下来。
“因为阿娘的封禁之术实在是太厉害了，阿萝解不开啊！”
“早知道我就应该好好跟着阿娘学习的，不应该调皮偷懒，说不定那一刻我就能让爹爹他们带我一起走了。”
音萝低下了头，她在为一件不可能存在的往事而后悔，自责，钟离慕一没办法劝她，也不想劝她。
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早知道”，即便有，她也做不了什么。
那样的假设也算是和过往的一种联系，如果可以让音萝多一分继续下去的动力的话，钟离慕一不会多说一个字。
音萝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接着往下说：
“神帝终于走了，我身上的封禁也在五天后自动破除了，那五天，我想了很多，我不能就那么死了，我要好好活着，这是爹爹和阿娘的心愿，而且……”
“只有活着，我才能报仇，才能把神帝以族人们炼制而成的封禁珠拿回来，否则他日相见，他们会怪我的。”
“白曦，你知道吗？我进入神宫，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神帝，但后来我发现自己真的很没用，这辈子都杀不了他。”
钟离慕一从始至终都在专注地听着，没有插嘴打断音萝的思绪，认真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她理解音萝的不容易，独自一人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仇恨，日日夜夜被压得喘不过气，没有一刻得以安生。
她想安慰音萝，可也清楚，这种时候，安慰的话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反而还会像是无足轻重的笑话。
音萝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安慰。
“一辈子那么长，你怎么就知道杀不了呢？人活着，总该要有希望才是。”
音萝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最后发现笑不出来，平日的假笑太多了，今时今日，就连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她都找不到。
思及此，剩下的只有无限的苦涩。
“不行啊，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充满过希望，可我的一辈子不长，快走到头了。”
钟离慕一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音萝。
她可是一个炼丹师啊，见到音萝的第一眼就知道，眼前之人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了，只不过那时觉得没必要在意。
既然对方都这般直白了，那么……
“燃烧精血加速修炼，的确是在自寻死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音萝微愣，随后终于笑了出来，和先前的完美无缺的笑不同，这次是真心的。
合作伙伴有本事，是该笑的。
“我也不想的啊，谁不知道来日方长呢？我虽不是什么君子，也知道报仇不该急于一时，可我没办法。”
“我的爹爹和阿娘，我的小伙伴，我的族人们，他们还在神帝手上，早晚有一天，会被榨干最后一点儿价值，然后就真的永远消失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封禁珠也是有极限的，我能感觉到，他们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为了最后的念想，我不得不那么做。”
即便自己没日没夜地修炼，可要赶上神帝，终究还是不够。
要是没有封禁珠，她的确是可以慢慢修炼的，只要努力，早晚有一天，能为父母，族人报仇雪恨。
再不济，也能让神帝掉层皮吧？
可是再次见到神帝，音萝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往日的雄心壮志，看上去是那么的滑稽。
杀神帝报仇？她拿什么去杀？
如今哪怕是靠近神帝，都是一种奢望，她以为可以等的，可是她感受到了族人的煎熬，死也不得安宁。
神帝在利用封禁珠加固体内的封禁，每使用一次，都有一个族人荡然无存，这世上将不会再有丝毫的气息。
就像是从不曾存在过。
她再也等不及了，一条烂命，早就不该留在世上，纵然魂飞魄散，那又如何？
能预见自己的死亡，有时候也挺好的。
“所以你故意给自己树立了一个讨人嫌的话唠形象，让所有人远离你，方便给小院加上封禁，隔绝探查，玩命修炼。”
“是啊，这也是阿娘教给我的呢，我掌握得最好的一种封禁之术，在探查之人看来，院内一切正常。”
听着音萝声音里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骄傲，钟离慕一不知道要怎么样形容此刻的心情，实在是有些复杂。
“还记得当初之所以把它练得那么好，是因为怕偷懒的时候阿娘暗中观察，被发现了屁股又要遭罪。”
“你猜怎么着？阿娘一次都没发现。”
音萝语气中难得多了些许暖意，钟离慕一听出了幸福的味道。
她的阿娘怎么会没发现呢？
然而，音萝脸上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又被悲痛覆盖。
好不容易在阴冷漆黑的回忆中出现了一缕愉悦的微光，怎奈稍纵即逝。
音萝不配拥有快乐。
她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