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阿比乌那声落下，台下一片寂静，目光齐刷刷看向鹿野，然后又看向阿比乌，最后又看向阿苏。
鹿野心里其实跟台下众人一样震惊。
国师什么的……
蛮人虽然一向有图腾信仰，但一直处于极度原始的状态，在有强力首领的部落里，萨满基本都是杠不过首领的，更不用说蛮王，如阿比乌这样的王宫萨满，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基本没啥实权。
但国师——？
心里有些复杂，又有些了然。
但她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
只十分配合地做出一副神秘凛然、高深莫测的样子。
两名手托金盘的侍女分别站在了鹿野和阿苏的两侧。
托盘上明显放了什么东西，用显然是出自大魏的上好丝绸盖着，形状看着都是一样的方方正正——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玉玺。
可——阿苏登基用玉玺就算了，为什么她身旁这侍女托盘里貌似也是个玉玺？
鹿野的疑惑在持续，但阿比乌却已经开始了流程。
胖老头儿脸上那令人感觉亲切和蔼的笑容倏然消失。
变得庄严郑重。
然后——
先是跳了段大神。
“乌里马里麻利哄&&@:)＃：＃……”一大段不属于魏语也不属于蛮语甚至跟鹿野见过的阿勒齐所用跳大神语也不相通，估计全世界只有阿比乌自己能听懂的语言从老头儿嘴中发出。
抑扬顿挫高低起伏还挺有韵味儿。
然后老头儿胖胖的身体灵活地扭动，别看胖，那动作是一点不含糊，各种扭腰摆胯、节奏律动，非常得感染人心。
看得鹿野叹为观止。
心想萨满的必备技能怕不是跳舞。
胡思乱想间，跳大神终于结束。
阿比乌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看着有些许滑稽，但他丝毫没有什么滑稽的表情，反而脸色愈发郑重。
面向鹿野和阿苏，诗朗诵般开始大段宣读。
鹿野如今的蛮语已经相当不错，起码跟蛮人日常已经交流无障碍，但却依然听不大懂阿比乌嘴里念叨了啥，很显然，他用的是比较书面和考究的蛮语，于是鹿野屏气凝神听了半天，也只听懂了个大概。
但听个大概也足够了。
“王上……神光……国师……神教……神女……交相辉映……日月同辉……鹿角神教……国教……任何人……不可违逆……”
……
高台下的蛮族贵族、官员、百姓通通鸦雀无声，瞪大眼张大嘴听着阿比乌说话，目光却多半定在阿苏和鹿野，尤其鹿野身上。
鹿野深吸一口气。
哪怕没有全部听懂，这大致听懂的一部分，已经足够让她明白眼前的局势。
阿比乌这段话……
把她，以及她一手捣腾出的、儿戏似的鹿角神教，抬到了与蛮王同等的高度。
确定鹿角神教为蛮族国教，而她鹿野则是神女，是国师，是国教的代言人。
蛮族以往的信仰是散乱的、原始的，除了都敬仰神光(极光)，几乎没有别的什么共同点，具体怎么信基本都靠各自部落的萨满怎么说(编)。
但阿比乌这段话改变了局面。
将鹿角神教与神光(极光)绑定，信仰神光就是信仰鹿角神教，又将鹿野与鹿角神教绑定，信仰鹿角神教就不得违逆鹿野这个神女兼国师。
而且显然，阿比乌或者说阿苏早有准备，居然把鹿野之前起草的一部分鹿角神教“教义”也挑重点转述了一下，并且强调鹿角神教是有规矩有组织的，是受命于天(神光)的，是凌驾于过往所有原始野蛮信仰的……
经过之前的努力，如今鹿角神教在蛮人不少部落里都建立起了影响力，发展了不少的信众，但到底还是猥琐发育为主，因此信众主要集中在边穷部落，在蛮人王城这样的地方，显然是还不具备广阔的群众基础，更达不到一呼百应的地步。
因此此刻，台下众多百姓一脸懵逼的占多数。
但没关系。
阿苏既然演了这出戏，自然不会让它不够精彩。
因此，阿比乌冗长的宣读结束，大多数人正懵逼的时候，突然便有人高呼着刚刚阿比乌转述的鹿角神教教义，以及八成是这两天临时现编的口号，朝着高台伏地叩拜。
“鹿角神教，千秋万代！”
“神女降世，天佑蛮族！”
“王威神威，日月同辉！”
……
刚开始只有几个人带头，随即立刻一群人跟上，反复声音嘹亮地高呼好几遍后，台下所有人也都听清了这简单易懂的口号，于是人类的从众心理作祟，原本还一脸懵逼的群众也懵懵地跟着喊起来，见高台上的两位贵人没一个阻止，尤其新任大王甚至还一脸笑盈盈明显很满意的样子，顿时受到鼓舞，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喊口号声越来越大，逐渐汇成溪、成河、成海、成滔天洪流！
“鹿角神教，千秋万代！”
“神女降世，天佑蛮族！”
“王威神威，日月同辉！”
……
仿佛整个蛮族王城上空都笼罩着这震天的口号声。
有那少数还留在其他地方，没有凑登基大典这个热闹的民众都远远听到了这高呼声，心想难不成礼成了？但这喊的内容又似乎不太对？
台下万众高呼。
台上鹿野：……
鹿野一边有点被这直白的口号尬住，一边又被这壮观的场面震住。
心中不可能毫无触动。
有想过阿苏说的惊喜会是什么，却依旧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一山不容二虎。
哪怕一公一母。
自然界的公虎母虎也会争斗，非交配期也并不会在同一领地，而人类世界更不用说。
所谓的王与后，不论是大魏的皇帝皇后，还是蛮族的蛮王王后，后都只是王的附庸罢了，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平等。
但——若是政教并立体制，政权首领和宗教首领，就是完全独立、可以合作、角力的存在了。
蛮族本来就野蛮迷信，只是以前既没有大一统的政权，更没有大一统的宗教，而上任蛮王对萨满并不仁慈，所以阿比乌才成了吉祥物一样的存在，但若是有一个强有力且得到政权支持的教宗出现，以神光信仰在蛮人中的基础……
发展到后世西方那种政教并立，甚至教权压过政权的情况也毫不意外。
至于那样是好是坏，就要交给历史评说了。
而此刻，鹿野也不是傻子，她当然明白阿苏为什么这么做。
她终于看向旁边那一身盛装，俨然已褪去几乎所有稚气，似乎不能再被称作少年，而只能称作男人的人。
阿苏也朝她望过来。
眼神温柔澄澈地仿佛北境秋日最高远明净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