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三人合力将白翎带回住所后还是少不了听阿袁一顿大呼小叫，然后当着房子主人的面把人抬上了房子里唯二的床。
阿袁：你礼貌吗？
余夏迅速把白翎的衣服解开，细细为他检查起来——身体表面并无明显外伤，只有几片淤青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绽放。原本因是美丽无瑕的身体如今骨瘦如柴，能清晰看见肋骨浮上表皮的形状。
真是令人心疼。
阿袁和大叔合力替昏睡的白翎换了套干净的衣服，长发青年面色潮红，躺在床上，胸膛大幅度起伏着……可余夏却产生了一个疑问——
他这样正躺着睡觉会不会把翅膀压麻……？
当然，能够回答这个疑问的人不省人事，余夏只能先放下好奇心，开始诊断他发热的原因。
首先考虑是感冒的缘故，白翎的衣物一直都很单薄，那身飘逸的白袍显然抗不过入冬的寒风……然而现在并没有可以检查的仪器，余夏只能先让白翎吃下退烧药再看看情况。
她上次买的退烧药还没吃完，便随手扣了一颗出来，剩下的放在桌上。完全没注意其他人惊奇的目光。
“哎……这些药都是大小姐你做的吗？完全没有见过的形状呢！”
毫不意外的，阿袁对余夏拿出来的退烧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两指捻着小小的白色药片翻来覆去地观察。
“到底是怎么做的呢？”
他一边看一边嘟囔着。
余夏就算把退烧药的成分全部说出来他也肯定听不懂，索性一如往常地糊弄过去：“总之就是一种很厉害的东西……在我的家乡很常见！”
“大小姐的家乡？”
阿袁一下子被点燃了好奇心，那双眯眯眼底下估计闪着光：“我自认去过很多地方，可根本没见过大小姐你说的这些东西——所以，大小姐你的家乡在哪里？可以跟我们说说吗？”
“……”
完了，好像给自己挖坑了。
阿袁将余夏的迟疑看在眼里，唇边上扬的弧度加深，他凑得更近，像是要看穿她的一切：“其实我早就觉得你非常奇怪了——无论是一些常识、对我们兽人的态度、还是这些不可思议的工具和药物……”
“大小姐你，其实不是我们这个国家……或者说这个世界的人吧？”
“……！”
糟糕，老底都要被这个人掀出来了！
其实余夏也想过要跟他们坦白，可是这些事情太过于离奇、不可思议，连她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在做梦。而且……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结果就这样一直犹豫着，到现在也没有向她的同伴坦白真相。
果然还是逃不开啊……余夏叹了口气，正在酝酿该从哪里说起，却听见另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用管他，不想说可以不说。”
大叔抱臂靠在墙上，月光洒在身上，不知为何他看上去有些……不安？
“不。”余夏摇摇头，苦笑着，“其实我早就该跟你们说了。”
她摸了摸靠过来的无忧，缓缓讲述了她以前的家园，还有为何会来到这里。
“来自两千年后的世界……？”阿袁俨然一副听到了天方夜谭的表情，夸张地张大了嘴……但不知为何眼睛却还是眯眯眼的状态。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之就是——好厉害啊！如果换作是别人来说这些事，我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阿袁早就兴奋地原地蹦哒起来，“但是从大小姐嘴里说出来的话，那肯定就是真的！”
“车子、飞机、还有那什么——不记得了！虽然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但听上去就很了不起！未来……未来科技？是这样说吗？太厉害啦！”
他激动地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双眼放光，缠着余夏问个不停。
也许是话题太过超出认知范围外，无忧和大叔都没出声，似在思索什么。
“对了！在你说的那个未来世界里，兽人一定与人族交好了吧，不然大小姐你为什么对我们——”
“啊……”
说到这个，余夏可就来精神了：“说起来，在我的家乡，没有‘兽人’这一物种呢。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无忧的时候可是吓了一大跳——”
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感觉面前的三人表情不太对，本来兴致勃勃的阿袁沉默下来，倒是大叔替他说出了心声。
“也就是说，在未来我们兽人被完全消灭了是吗？”
怎，怎么会变成这样！
余夏连忙解释：“不是的！并不是‘曾经存在过但后来灭绝’，而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感觉这么说也怪怪的，但是——！”
“兽人对我来说是只存在于幻想或者是话本里的生物，所以能够亲眼见到你们，我真的非常惊喜！也非常高兴！”
她激动的辩解落下最后一个尾音后如同沉底的石子，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她身上，盯得她毛毛的。
“噗哈哈哈——”
最终还是阿袁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经常都挂着一副笑脸，但此时看上去要更温柔一点：“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潘会喜欢大小姐你了。”
“？”
余夏确认自己没听错，扭头看向视线开始游离的大叔，只见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恶狠狠地骂道：“喂！我可没那么说！”
“哈哈哈哈！在我听来就是这个意思啦！”
阿袁抹掉笑出来的眼泪，撑着下巴抬眸看向余夏，火光与月色交相辉映，让他的眼睛看上去像是橙色的。
“那么，要摸摸看吗？”
“什么？”
阿袁歪着头，笑得很是暧昧。不知何时一条微红半透明的尾鳍爬了上来，缱绻地覆在余夏的手背上。
那湿滑粘腻的手感让她愣了好久，半天才反应过来。
“哎——！？”
虽然隐隐约约有感觉到阿袁大概也是个兽人，但是，但是……！
阿袁的袁居然是蝾螈的螈吗！？
余夏难以置信地看着在阿袁身后灵活摇摆的粗壮尾巴，整体呈芭蕉叶的形状，中间乳白的部分是主体，被一层红色渐变半透明的尾鳍包裹着。她难以控制地把曾经在网上刷到的六角蝾螈萌照与眼前的青年放在一起对比起来——
嗯，真是一点都看不出呢。
阿袁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像是个被抛弃的怨夫：“大小姐好过分哦，明明说最喜欢我们兽人来着～”
“我，我只是有点惊讶！”
惊吓过后，余夏抱着满满的兴致蹲在阿袁身后研究起来。她试着摸了摸尾鳍，问道：“你平常就把尾巴藏在衣服里吗？”
“不是啊。”阿袁摇摇头，笑道，“我会把它砍掉。”
“？”
这是能笑着说出来的事情吗！
余夏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哈哈哈哈没办法啦！”
他不在意地甩甩尾巴，一把抓住柔软的尾端在手指间揉捏起来。
“你看这条尾巴这么大，藏起来的话很明显不是吗。所以只能砍掉……但是不用担心，它还会重新长出来的啦。”
还会长回来……不就说明他已经砍断过很多次了吗？
无论是阿袁还是大叔，为了在这个世界安全生存下去就需要斩断自己身体器官的一部分……这太残忍了。
对于他们来说，一定也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吧。
“太可惜了……”
抚摸着尾鳍上的纹路，余夏不自觉喃喃出声。
“明明这么好看。”
“……”
这句自言自语被尾巴的主人听见，青年紧抿着唇，脸上好似没太大变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脸颊在发热，甚至连眼眶也是。
这条他斩断过无数次的尾巴被人、甚至被他自己嫌弃恶心又碍眼，他在无数个痛得站不住的夜里痛斥上天为何要让他长出这条尾巴。
明明只要没有尾巴，他的一切就变得像人了。
可是，眼前这个少女却说它好看……仅仅只是一句话，阿袁好像也觉得长着这条尾巴也不全是坏事。
“大小姐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摸摸哦？”
“哎……那倒也大可不必。”
夜深了，阿袁走出屋外，风将脸上的热意吹散了些。眼角余光瞄到了靠在门口抽烟的大潘，他伸了伸懒腰，心情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怎么办。”
他说道，好像在与大叔聊天，又好似在说给自己听。
“我也有点想待在她身边了。”
“哼。”烟圈在空气中消散，大潘没有抬头，只是冷哼一声，并不说明自己的态度。
因为大潘知道，将来她的身边一定会出现许多许多憧憬她或是爱慕她的人和兽人，她就是有那样的魔力。
而他，只需要有一席之地就够了。
-
白翎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成了天上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每一丝风拂过脸颊的触感都是那么真实。他突破了桎梏，冲出了铁笼，终于能够触碰到他感兴趣的一切——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啊……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就好了。
他睁开眼，强烈的阳光让他暂时失去了视力。几秒过后，白翎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啊，你醒了！”
一位黑发少女在对他笑，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人，那她是谁呢？
不，不对……
后知后觉的白翎终于意识到，他的视野里是空荡荡的，没有栏杆，没有铁笼，没有那看了十年的风景——
“白翎，你感觉还好吗？”
少女见他目光呆滞，没有反应，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明明已经退烧了啊……”
这份触觉，是梦里的……
白翎忽然想起了那天在迷蒙里听到的那道声音。
“我想要带走他。”
原来……不是幻听，也不是错觉。
是真的有人把他从牢笼里带走了。
“——”
“哎哎！你，你怎么哭了！”
泪水止不住地滑落，白翎以为自己再也感受不到何为悲伤，何为快乐，神经被啃食地麻木残缺，唯有死亡是解放他的唯一手段……
可现在，心中这股酸涩到疼痛的感情又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将他的心脏填满，满到几乎快要爆炸——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呢？
青年无声地哭泣着，一抬眼便能望到窗外辽阔的蓝天，仿佛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