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充斥着兵士们绝望痛苦的呼喊。
可放眼望去，周鹳、孙璋以及一个孔流年。
哪个不是身负重伤？
然而自古以来，一直视天地万物为刍狗的天道，在这一刻，似乎听见了黎民百姓的呼喊。
顶天立地，遮天蔽日的吕焱，在将沈无极挫骨扬灰之后，身躯突然一震，大口大口的鲜血，竟像是血泊一般控制不住地从他的口中喷出。
周鹳等人错愕地抬头望向吕焱。
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吕焱那一双熊熊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深处，竟然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抹幽绿之色……
毒？
吕焱什么时候中的毒？
谁给他投的毒？
以他的肉身修为，到底是什么样的毒素，才能够让他都压制不住伤势？
一连串的疑问从周鹳以及孔流年的眼中升起。
只有孙璋，整个人都呆滞了。
两人自然不知道他和诸葛弘毅的计划。
那毒也是他亲自交给李纯妃的。
可……可……？！
孙璋惊疑不定地看向那道与诸葛弘毅缠斗在一起的倩影。
她明明已经拿到了解药，明明在拼死为了吕焱而战，明明已经背叛了诸葛弘毅。
可为什么……为什么那毒还会出现在吕焱的体内？！
毒发之后，吕焱周身鼓荡翻涌的气势直接腰斩了一半，他仿佛再也无法支撑“法天象地”的状态了，一只膝盖忍不住弯曲落地。
轰的一声，炸裂的狂风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掀起漫天的烟尘，遮挡住了视线。
诸葛弘毅行事谨慎，视线刚一被遮掩，袖子中便直接飞出了一幅画卷，保护着自身往孙璋等人靠近而去。
此举不仅仅是为了要抱团，还是因为要保护他们，防止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显然，他的举动过于稳健了。
当烟尘散尽后，众人看到的，只有战场中心的那三道浑身染血的身影。
此时的吕焱，毫无疑问已经从“法天象地”的巨人形态脱离。
巅峰不存，便再也无法威胁到天道的桎梏，弥漫在天空之中黑云自然也就消失了。
毕竟是妖族最强大的神通，维持“法天象地”所消耗的气血之力，对于种道境来说是极其恐怖的数字。
即便有赤兔这具出自同源的化身作为“后备能源”，吕焱也终究是人。
而人，就存在着人的极限。
更何况在此期间，吕焱不仅重创了周鹳三人，而且还顶着雷劫，抹除了沈无极死而复生的可能。
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若不是敌众我寡，四面楚歌，吕焱说不定还真的能够凭借着这份压力，完成想想就恐怖的战绩。
只是现在……
看着那道躺倒在白裙少女怀中的黑甲身影，已然无力站立，跪倒依靠在李纯妃身侧的赤兔……
这人，哪里还有先前那副霸道盖世，威猛无双，俯视众生，目中无人的姿态？
李纯妃浑身颤抖着抱着怀里的男人。
他是那么的高大。
平常的时候，哪次不是自己仰视着对方的面庞，何曾想象过，对方也会出现需要自己扶持的画面？
“吕焱……”李纯妃颤抖着声音伸出手，想要为他摘掉头盔，好好呼吸。
“不要摘。”
可吕焱却抓住了她的手，眼中燃烧的火焰熄灭了，露出了那一双疲惫却带着安慰之色的眼睛。
“我现在很丑。”
人都要死了，竟然还在乎自己的美丑。
明明平时就是一个不修边幅，只知道闷头习武的粗犷汉子……
李纯妃想笑，却笑不出来。
因为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吕焱的瞳眸，已经被毒素晕染成了幽深的绿色。
此时此刻，李纯妃甚至不敢肯定，吕焱到底还有没有视觉，能不能看见自己！
一滴一滴的眼泪砸在吕焱的头盔上。
李纯妃红着眼睛，心潮跌宕，满腹疑问。
哪怕九岁面对着手握利刃朝自己逼近的诸葛弘毅的时候，她的情绪也没有现在这般激动。
“我明明没有给你喝那杯酒！”李纯妃哭喊着说。
“是我想喝的。”吕焱低下了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纯妃娇躯一震，猛然想起了今天一向不喜欢吃甜品的吕焱，突然让自己回营地拿桂花酥的行为。
而当她回来的时候，吕焱的手中已经如临大敌地端起了酒杯……
当时她还在心里想他一点也不开窍。
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害怕自己发现真相，所以才将酒杯拿到嘴边，生怕自己夺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明明是带着目的靠近你的，我们是竞争者啊！你该用你的方天画戟杀了我才对！”
李纯妃的心灵轰然崩溃。
十几年来的陪伴，扶持，所有的画面在这一刻都仿佛化成了风暴，在李纯妃的脑海里肆虐。
自责，不甘，耻辱，羞愧，愤怒，后悔……种种情绪杂糅混合在一起，凝成实质，如刀般刺穿李纯妃的心。
牙关紧咬，嘴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就此结束你的试炼，或者为我效力。”
“这里是楚国的地界……你的任务是接近他，如果可以，最好让他爱上你。”
李纯妃，你可是百花楼里的花魁，名震赵国的舞姬啊！
让男人爱上你不是你从小就在读的书吗？
为什么你会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失手？为什么你会爱上这么一个粗鲁野蛮的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李纯妃颤抖着声音，事实上就连她的瞳眸都在颤抖。
此刻她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就连呼吸仿佛都能感受到火烧般的疼痛。
“一直。抱你的时候，赤兔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
李纯妃浑身一震。
怀中的吕焱缓缓抬头，一缕鲜血从头颅流下，滑过眼睛。
他的瞳眸已经彻底被幽绿色给占据，此时此刻，浑身上下，从头到脚。
吕焱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所有感知，在以可以感受的速度快速退却。
在彻底死去之前，他必须要说完想说的话。
“我不喜欢杀人。”
李纯妃浑身一震，脑海中油然浮现出了一幕画面。
燃烧的罗城面前，火光冲天，生灵灭绝，他牵着自己的手，自己曾问他：“你就这么喜欢杀人？”
当时他沉默了。
如今终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他们伤了你的心，你很痛苦，所以我只能杀了他们。”
如果这句话被罗城死去的三十万百姓听到，怕是会直接从地下气得爬起。
这个说不来甜言蜜语的男人，为了讨闷闷不乐的童养媳开心，竟是选择将她仇家的城池都给一把火烧了，鸡犬不留！
原来这就是吕焱屠戮罗城的原因！
身体的温度越来越冷，吕焱面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感觉嘴唇像是结了一层霜，连以往无往不利气血之力都沉寂了。
“去为我跳一支舞吧，君思。”
“看过你真正舞姿的人只有我活着，可我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跳的有多好，多美……”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李纯妃娇躯微震，脑海中一点一滴的回想起这一战的不同寻常之处。
是啊，以吕焱在兵家之道上敏锐无双的直觉，怎么会看不出渭水是四国为他精心准备的牢笼，坟墓。
可他还是来了，不仅来了，而且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兵士突围。
因为这四面环山，长河奔流的大地。
正是吕焱为李纯妃准备的天然舞台！
吕焱喷吐的气息越来越弱，如一盏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一滴泪水砸落在吕焱的头盔之上，李纯妃闭上眼睛，俯身吻在他的额头，吹灭了他最后一缕气息。
红唇染血，娇艳欲滴。
十二年的心意与折磨，尽数托付在这一吻之中。
“好，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