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暗暗盘算。
如果现在动手，他能有几成胜算？
皇家暗卫就在外面，他一声令下，马上就可入殿将其拿下。
只要苏锦逸落了网，那么剩下的天乩楼众人，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可是——
如果他不顾君臣父子之义，负隅顽抗的话……
他的功夫，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
到时候，皇家暗卫会是他的对手吗？
这样一顶巨大的帽子压下来，若是换做普通人，只怕早已诚惶诚恐，慌乱的跪下请罪了。
当然，前提是真无这方面的意思。
可苏锦逸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他眸光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是没什么温度。
“父皇误会了，天乩楼，从未有此意。”
虽然一直以来，他们不像父子，也不像君臣，更像是相互合作的陌生人，可他从未想过要对他动手。
如果他不起动天乩楼的心思，今日这一场对峙，也不会存在。
不知为何，对上那双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眸时，江夏皇竟然罕见的感觉到一丝脸红。
知道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他僵了僵，随即出言冷嗤，“你这身份，转换的倒是游刃有余。”
一会儿是他儿子，一会儿是天乩楼主。
不就是想要逼迫他妥协吗？
“一句话，立刻将天乩楼全部势力都移交给朕，朕会根据实际情况，酌情处理。”
笑话，他说解散，就真的会解散？
这种阳奉阴违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谁知道他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水。
闻言，苏锦逸轻笑。
笑容中多多少少带着几分讥诮之意。
“正如您不相信我，我也不信您。”
“天乩楼确实没有不轨之心，但他们跟着我许久，我总要给他们谋一份安稳。”
这算是他的私心。
包括对顾家，他也只是适当削弱其在朝中的部分影响力而已，并不打算刻意打压。
顾家毕竟不同于古家。
不仅仅因为他的母后姓顾，也不仅仅是顾家一直站在他这一边。
更重要的，是因为阿怿的约束，顾家子弟中甚少有欺横霸世、为非作歹之人。
这样的世家，算是他理想中的世家，可以与寒门势力相辅相成。
但阿怿不可能一直就任顾家家主。
所以不论是为了江夏，还是为了顾家的长远着想，他都不能放任其一家独大。
而像阿祺这种冲动莽撞，又没什么能力的子弟，卸甲归田，无疑是他最好的归属。
在朝廷上，他只留有用之人。
哪怕是顾家，也不例外。
“您应该明白，选择阿渊，是我们之间唯一能够达成一致的地方。”
“除此之外，我不会将天乩楼的任何产业交给您，也不会让您知道，这朝堂上，甚至是皇宫内，哪些是天乩楼的人。”
“至于那些被您亲口封了官的举子们，他们不过是在天乩楼下名下的书院就读过，并未参与什么，您若连他们也容不下，那就枉为人君了。”
他眸光淡淡看向他，“不若以此为约定，您当众宣布阿渊继任储君之位，十日之后，儿臣会遵约解散天乩楼。”
他精心培养的那些手下，他会亲手交给阿渊。
阿渊天资聪慧，又不失敦厚善良，相信他会善待他们。
“不是，你们替我做决定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的意见？”
等了半日，苏文渊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我什么时候说要当太子了?”
简直就是离谱。
他们俩商量事情，总是牵扯他做什么？
只可惜，对于他的抗议，二人都置若罔闻。
江夏皇额头青筋凸显，凤眸中泛出嗜血的杀意，冷冷盯着苏锦逸。
“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朕绝不会让步。”
天乩楼在江夏的影响如此之大，即便要解散，也是交到他手里，他确保没有要犯遗漏后，再行驱逐。
什么时候轮到他做决定了？
至于阿渊，他会亲自教授培养，然后传位给他。
而不是被他苏锦逸威胁。
此刻的他，犹如一头盛怒的豹子，仿佛下一刻就会伸出血腥的爪子，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
苏倾暖心里一个咯噔。
遭了，他这个样子，只怕是体内药瘾发作，快要压制不住了。
她立即起身，正要走过去，江夏皇已瞥见了她的动作，率先开了口。
“阿暖你别管，这是为父和他之间的恩怨，今日必须做一个了结。”
他倒要看看，他这么处心积虑的要将阿渊推上去，究竟是什么目的？
“我不会将天乩楼交出去。”
苏锦遥平静的同他对视着，“这也是我的底线。”
一旦交给他，他知道是什么后果。
哪怕只有一分可能，他也不会冒这个险。
父子二人就这么僵持了起来。
殿内的气氛压抑到让人窒息。
苏倾暖没管江夏皇的话，几步走到御座跟前，熟练的打开针袋，开始帮他施针。
之所以赴宴也带着针袋，就是为了防止他的突然发病。
细长的银针，一根根准确无误的插入他身上各大穴道。
江夏皇皱了皱眉，原本想说自己没事，但在触及到她关切的神情时，终是忍住没拒绝。
虽然他现在心里已经暴躁的想杀人，可面对阿暖，他还是生生忍住了。
他怕吓到她。
一刻钟的工夫很快过去。
江夏皇黑沉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红润，眼底的戾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许多。
苏倾暖缓缓收了针。
她抬眸轻扫，瞥见苏锦逸依旧笔直的立在那儿，漆黑的瞳孔深邃难测，让人瞧不清楚里面的神色。
但可以肯定的是，绝无退让之意。
她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江夏皇，温声相劝，“父皇，宴席在即，天乩楼的事，不如先放一放，容后再处理？”
欲速则不达。
皇兄今日的目的既已达到，若再对抗下去，只怕会适得其反。
而且江夏皇的症状若是连续再犯，仅靠银针，是无法压制住的。
所以她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况且，她暗暗看了某个地方一眼。
渊儿若是再说不上话，一旦易储的圣旨颁布，那事态就真的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了。
自家姐姐的眼神，苏文渊如何不懂？
他当即抓住这个时机，义正辞严的拒绝，“父皇，您的好意，儿臣心领了，但儿臣懒散惯了，并不愿做什么太子。”
他又转而看向苏锦逸，别有深意的说明，“储君的位置，永远都是皇兄你的，我绝不会染指。”
言罢，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祖传玉佩，双手郑重的递给他。
“替皇兄保存了这么久，如今物归原主。”
他的一番教导，他不会辜负。
但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江夏皇有片刻的惊讶。
他没想到，苏锦逸竟连祖传玉佩都给了阿渊。
所以，他是真的打算……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阿渊的态度。
难不成是他误会了，他并不想要这个位子？
如此想着，他心里的怒意稍减。
当然，也只是稍微而已。
毕竟，苏锦逸欺瞒他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
还有天乩楼的去留，总归是个问题。
苏锦逸并未接过玉佩。
他眸色深邃，又有些浓沉，让人一时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玉佩，你已滴血认了主。”
“这一代，只能是你。”
明明只是平和的语气，却无端的让人听出几分威严在里面。
这种感觉，苏文渊尤甚。
他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初见的时候，他并不服苏锦逸，甚至还莽撞的同他交过手。
后来得知他是他的哥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随着他们的交往渐深，共同经历的事情渐多，他却反而有些怕他了。
事实上，他几乎从未发过怒。
可他跟着他这么久，又怎么感觉不出来此刻他情绪的波动？
虽然只是轻微的。
而这种怕，也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恐惧。
他于他而言，是兄长，是老师，是指引他成长进步的人。
所以更确切的说，那其实是一种在乎。
就像对姐姐那样。
就好比这一刻，他之所以紧张，只是怕他失望，仅此而已。
当然，只是片刻，他便不服输的辩驳，“那是你诓骗我滴血认主的，我又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即便他生气，他也认了。
这个太子之位，本就不是他的，他也不会要。
见他急了，苏锦逸面色缓和下来，微微一笑，唇边浮起几分意味深长。
“不管怎样，认了就是认了。”
他就是故意骗他的。
江夏皇意外的看了苏锦逸一眼，面色稍霁，难得的替他解释起来。
“阿渊，你有所不知，唯有对玉佩滴血认主之人，才能继任江夏国大统。”
事情闹成这样，他当然更愿意传位给阿渊。
他也值得这份托付。
见他们说的如此严重，苏文渊不在意的笑了。
“认主就认主了呗！”
他无所谓的看向二人，“玉佩是死物，又不会追究谁当皇帝，这和皇兄做太子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江夏皇原本就是将玉佩给他的。
“或者，若真讲究，让皇兄再滴血认一遍就是了。”
反正就是一块玉，谁的血滴进去，都能融。
这两百余年，江夏历代的皇帝不都认过主，也没见这玉佩出什么幺蛾子。
多一个人而已，有什么打紧？
江夏皇：……
苏锦逸：……
苏倾暖垂下的眼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笑意。
她莫名觉得，渊儿说的很有道理。
五国先祖只怕是为了让子孙后代妥善保存玉佩，这才弄出来一个什么嫡系认主之类的传言。
传的久了，自然就显得神秘了。
再者，即便这玉佩和灵幽山的镇坛有什么干系，需要用到五国之主的血脉，可皇兄和渊儿是亲兄弟，也没什么区别。
正如渊儿所言，就是多了一个人而已。
苏锦逸似乎也没料到苏文渊会这么想，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见状，苏文渊心中得意，面上却愈发郑重起来，转而向江夏皇深深行了一个礼。
“父皇，儿臣想——”
他刚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了禀报声，“皇上，宴席马上就要开始，大楚的云太子已经在去光禄寺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