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司遥木然地拿起手机，扫了一眼池归原回他的消息，思维陷入更深的凝滞。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虚伪，原来有时候，说离开更像在期待相拥。
他蜷缩在即将拿去抵押还债的房屋里，看了这个字很久，然后闭目靠在潮湿的墙根，轻轻笑了。
墙角有淡淡的霉味，司遥恍惚间觉得自己也是那些霉菌的其中一个，在腐蚀啮咬着身边的一起。
真好，他终于不用再忍受池归原的瞎胡闹了。
池归原也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司遥甚至有些感激司洪明，直接将一切未发生的痛苦都掐断，让他不再心存愚蠢的幻想。
手机又震了一下。
笨猫：【明天见一面吧。】
“好笨……”司遥低声轻笑，泛红的眼眶中盛着咸涩的泪光。
后来他的影迷说，他的眼泪是世界上最小的海洋，只是在屏幕上看见，都会感到痛楚。
——这是他失去池归原很久之后的事了。
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声音也是，又喃喃了一句“好笨”：“……连分手都不会。”
【不了。】
他抖着手回复，终于埋在膝盖上痛哭起来。
-
司遥醒来的时候躺在地上，头很痛，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外面天光大亮，似乎已经是第二天。
他并不担心老师会找他，因为他昨天已经跟班主任说过自己准备退学了。
要快一点收拾东西，因为要尽快把房子押给那些人。
要快一点出去打工，因为司洪明欠了很多很多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如果不快一点，可能他打一辈子工也还不完。
还要快一点……做什么？
司遥不清楚，他迫切地想用一些不得不做的事阻塞大脑。
对，他应该看看现在是几点。
他摸出手机，却愣住，疲乏发麻的指尖忍不住收紧。
笨猫：【要见。】
笨猫：【我有事要和你说。】
笨猫：【很重要。】
消息接收时间是昨晚，司遥麻木的大脑缓缓回神，然后点进备注，将“笨猫”两个字一个一个删去。
没有新的备注，聊天框上方变成了一个简陋的句号，某种程度上很像他和池归原的关系。
他并不希望池归原见他。
司遥滞涩而缓慢地打字，晕眩感没有因为结束一场糟糕的睡眠而消失：
【什么事，就这样说吧。】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反复输入了好几遍，才输出正确的句子。
司遥以为池归原会过很久才能看到这条消息，又陷入了一种沉郁的茫然状态，直到玄关被敲响，他才如梦初醒。
不是说三天内搬走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司遥昏昏沉沉地想，算了，反正也没什么想带走的。
他头重脚轻地站起来，拉开玄关门，看见池归原的一瞬间，他怔住了。
“你怎么……”
司遥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
冰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使他短暂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也短暂忘记了现状：“你手好冰，外面下雨了吗？”
如果他够清醒，就会发现自己的话缺乏逻辑，有点颠三倒四。
但池归原还是回答了他：“没有。”
“司遥，”池归原沉沉看着他红肿的眼眶，“你在发烧。”
司遥安静了两秒，再次想起来自己已经和池归原分手。
他一言不发，虚握门把的手捏紧，用力关门将池归原拒之门外。
门即将关上的一瞬，修长有力的手指按在了门框上，司遥想收力，却因为反应迟钝而慢了半拍。
门压在池归原的手上，司遥瞳孔微微放大，耳边浮现尖细微弱的嗡鸣。
很短的一瞬间，他又开始联想到湿腻难看的霉菌，和被腐蚀的墙面。
他慌不择路地要去屋里给池归原找药油，却被池归原一把拉住：“别乱跑。”
司遥哑声道：“你的手……”
“我没事，你已经烧到没力气夹痛我了。”池归原把手伸到他面前，上面只有一道已经快消失的淡淡红印。
被半强制地按到沙发上，司遥突然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池归原没否认：“分手也是同学。”
“我申请退学了。”司遥平静道。
池归原给他冰敷的手很明显地顿了一下，他努力聚焦视线想看清池归原的神情，却被宽大冰凉的手掌盖住眼睛：
“不是同学，也算朋友吧。”
池归原说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稳醇和，带着点天然的冷感，让司遥感到迷茫。
他忍不住顺着池归原的去想，想不清，于是顺着潜意识摇头：“不算……”
他喜欢池归原。
所以分手了也不算朋友。
“好。”池归原的手稳稳地盖在他的眼睛上。
嘴边伸过来一只冰凉的体温计，温柔却不容反抗地抵入他的舌下，然后耳边响起撕开药袋的声音、水在杯中搅动的声音。
司遥开始幻想池归原是一只八爪鱼。
不然怎么能一边给他敷眼睛，一边做这么多事？
“三十九点七，司遥，你想变成傻子吗？”有些凌厉的语气，和平时的池归原相去甚远。
唇边被抵上冰凉的杯沿，司遥不明显地打了个哆嗦，是畏寒的反应，但其实天气并不冷，甚至还有点热。
药汁撒了一点在颈侧，湿黏的，如果是平时，司遥肯定会很嫌弃，但现在，他还沉浸在八爪鱼的幻想中。
脖子很快被湿巾擦干净。
然后一股温热的水流进入胃部，口腔却没有一丝苦味，甚至没有任何知觉，仿佛唇舌都不存在。
他的耳朵似乎捕捉到奇怪的水声，然后听觉也静了下来。
似乎有什么剥夺了他的感官。
真的烧傻了。变成傻子是不是可以赖账不还……可以赖账说过的话？司遥的思绪毫无逻辑地乱飘。
寂静只是很短的一小会儿。
池归原又用湿巾给他擦了一下嘴唇。
这次是有感觉的。
司遥想到刚刚的幻觉，又想到之前思索的八爪鱼如何冲药，主动提出要自己喝。
池归原静了一下，然后说：“温度不高，不用喝，好好休息。”
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在责问司遥是不是想变成傻子。
司遥眼睛发胀，头很晕眩，或许的确如池归原所说的那样，他需要休息。
“前男友了就连药都不让喝了……”彻底昏睡过去的前一秒，他还在含糊不清地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