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管理这片葡萄园区域的管事，科里知道，自己目前需要把手下的工人安稳住，免得心思浮动，闹出更大的乱子，到时候被领主惩罚，可是有不少人盯着他这个位置呢。
“所有人静一静。”
科里出声制止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待没有人说话之后，他开口道：
“大家今天就先回去吧，等一下我会去找其他管事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让酒庄那边允许我们延期交货。”
工人们脸上的焦虑消失了不少，依言三三两两各自回去了。
他戴上草帽，从马棚里牵出一匹小马驹，刚关上栅栏大门，结果一回头，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黑发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
科里吓了一跳，待看清对方的脸后，又松了一口气。
“梅里门特先生，是您啊，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黑发的男人看着他道，“我借你的书，看完了吗？”
“……还没有。”科里有些尴尬道，“抱歉，先生，书里的内容对我来说太晦涩了，我想多研习一下，才拖了这么长时间，书我放在家里了，今天下午我就会给您送过去。”
威什·梅里门特先生是他在上个月认识的一位学者，那时他正在一家旧书店里看书，对方主动上前攀谈，并对他正在看的书评价了几句。
科里因此发现这位先生的学识十分丰富，很高兴的同对方交流，最后临别前对方询问他是否有什么想要的？
当时科里想了想，回答说自己最近在烦恼没有值得阅读的书可看，于是对方借了他一本书。
这本书记录了一个游记体裁的故事，借一位旅人之口，讲述他周游列国的所见所闻，主要讲述了一个虚构的美好国度。
但是其中一些代指现实某些事件的内容越看越让科里觉得害怕，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看懂了，又觉得自己没懂。
不过更多时候他想就此合上这本书，不敢再看下去，但又忍不住想继续。
黑发的男人凝视了他几秒，“这本书的内容已经很浅显了。”
科里有点尴尬，对方借给他的书全是用玛兰语书写的，包括书名，因此学识有限的科里其实阅读得十分艰难。
“不过，你借此多学点玛兰语单词也是好的。”男人又道。
“……”科里莫名觉得对方像是自己老师似的一副口吻。
“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黑发男人问道。
科里犹豫了一会，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书里从另一个角度写了许多我未曾了解的事情，说实话，我感觉有点害怕，不过……我很喜欢书中描写的那个理想国度。”
他想起一件事，问道：
“梅里门特先生，你借我的这本书，书名是的意思是《不存在的乐土》吗？”
科里只能根据有限的学识猜测这本书名字的大概意思。
黑发男人点点头，“文雅一点的话，也可以叫《乌有之乡》。”
“乌有之乡……”科里细细思索的这个单词，“看来您对书中所描绘的那个理想国度的实现可能性持悲观态度呢。”
黑发男人不由看了他一眼，“科里·诺林先生，你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吗？”
“几十年前可没有工厂这种东西，世界总在变化，在永恒的时间中，再微小的可能都有实现的那一天。”科里道。
“科里·诺林先生，你对时主的教义了解的很深刻。”黑发男人道。
“咳，我并不是时主的信徒，只是平时爱多看书而已。”为避免误会，科里解释道。
黑发男人点点头，“时间是永恒的，但你我等短寿之人却不是，倘若要等待接近永恒的时间，这个实现的可能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与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科里道，“但未来……”
“未来？”黑发男人扶了一下眼镜，“诺林先生，为什么要把一切期望都放在未来呢？为何不能是当下？”
科里一时无言，他的脑海中浮现书本中的内容，划过许多大逆不道的想法，又被恐惧与理智死死压住了。
为避免自己失态，他连忙转移话题道：
“梅里门特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既然你还没有看完，那书就送你了，正好它还没有写完，科里·诺林先生，我希望你可以接着写下去。”
黑发男人道：“还有最后一件事，诺林先生，算是一个小小的提醒：不要把自己的命脉交给别人来掌控。”
科里不太了解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明白对方话中好意，于是躬身道了谢。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那位梅里门特先生已经走远了，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科里没有多想，他骑上马向另一头远处的一片小山坡跑去，那是最近的彼得管事管理的葡萄园区域。
期间路过一棵棵葡萄树，看着今年惨淡的景象，科里脸上的愁色更深了。
不过想到不止自己有这样的状况，他脸色好了不少，这样他受到的惩罚不会太重。
路走到一半，科里就看到远处一个骑着马的熟悉身影。
待人走近了，他发现正是彼得管事。
看其脸色，显然是遇到了与他同样的问题。
“科里！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彼得管事率先打招呼。
“看来彼得老哥你管理的区域情况也很糟糕。”科里苦笑道。
“唉，谁能想到呢，那些害虫真是可恶！”
彼得管事一脸烦躁，“订单肯定是完不成了，按照我们签订了契书，造成的损失得由我们自己来担负。”
他恨恨道，“该死的邪教徒！愿母神惩罚他！”
科里看了看他，彼得管事家里有生病的亲人，风险抵御能力比他要差，如此焦躁也在情理之中。
“我们去找其他人吧，一起讨论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他道。
“出了这种事，他们肯定会和我们是一样的想法，我们去前面的路口等他们来吧，不用白跑一趟。”彼得管事道。
“好。”科里点点头。
掉转马头，两人策马来到路口的凉亭处等候其他人的到来。
将缰绳绑在凉亭的柱子上，两人各自拿出自己烟斗，将烟叶塞入烟斗内，很快，两个老烟民吞云吐雾起来。
“科里老弟，你有没有听说那件事？”彼得管事忽然道。
“哪件？”科里疑惑道。
“当然是粮食那件事！”彼得管事看着科里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道：
“我说你平时别只顾着看你那些书，你又进不了大学成不了学士，多关注关注自己身边的生活才最要紧，你看你多大年纪了，连个婆娘都找不到！”
科里一时无言，彼得管事在他刚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很照顾他，何况对方这话也是好意，于是他只好转移话题道：
“彼得老哥，粮食怎么了？”
彼得管事显然很在意这件事，没顾得上科里计较生硬的转移话题技术，说道：
“你没注意到城里的面包店售卖的甜点种类都少了很多吗？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留意了一下，发现城里的店铺已经不售卖小麦粉了。”
彼得管事的忧心忡忡道，“该不会是今年的小麦也遭遇到了和咱们葡萄园一样的情况吧？科里，你读的书比我多，你说城里的面包价格会不会涨啊？”
科里愣了一下，笑道：
“怎会？在母神的庇佑下，我们王国甚至一直都是粮食出口大国，真要发生这种事情，早就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忽然一顿，想起了梅里门特先生送他的书中所写的“绵羊吃人”，农民失去土地之后，谷物价格上涨的事情。
如果把“绵羊”换成“葡萄”的话……科里猛的一颤。
他看着这漫山遍野碧绿的葡萄园，在其中找不到一株谷物，或是可以作为粮食的东西。
往昔秀丽怡人的景象，这一刻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要择人而噬的绿色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