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个嗯字,高馆长拖得很长,音调往上扬,充满了质问的意味。他在心里想着:我倒要看看,你王航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解释!你们泉城文物局,是想跟我们鲁省博物馆过不去吗?
高馆长这一番话,可谓是句句诛心,招招见血。表面上看,他是在为陈阳鸣不平,是在质问王航行动的合理性。但实际上,他这番话暗藏了好几层深意。
首先,他点明了自己和王航认识,拉近了距离。这是在告诉王航:咱们都是系统内的人,都是吃文博这碗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这是给王航留了一条退路,也是一种警告:你今天如果不给我面子,以后在省里的各种会议、各种活动中,我有的是机会让你难堪。
其次,他直接抛出了捐赠意向这个重磅炸弹,将陈阳的行为定性为功臣。
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把王航此行的合法性和正当性给抽空了。
你说陈阳私藏文物?对不起,人家是要捐赠的!你说陈阳意图不轨?对不起,人家是我们鲁省博物馆的大功臣!
最后,高馆长反过来质问王航行动的合理性,把矛头直接对准了王航和泉城文物局。
这是在向所有在场的人宣示:不是陈阳有问题,而是你们泉城文物局的行动有问题!
“难道说,你们泉城文物局,想从我们省博手里,直接抢么!”
高馆长最后一句话说完,院子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呼吸,安静的看着。
听到高馆长这么说,王航处长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原本端着的那份从容瞬间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显然在快速权衡着当前的局势。他确实没料到高馆长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这位在鲁省文博系统说一不二的大人物,会如此旗帜鲜明、毫不留情地为陈阳站台。
要知道,高馆长虽然只是省博物馆的副馆长,但在整个鲁省文物系统里,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论资历,论人脉,论专业水平,都是顶尖的。王航虽然是泉城文物局的处长,但说白了,级别上比高馆长还要低太多。更关键的是,省博物馆在全省文博系统中的地位超然,许多重大文物征集、鉴定工作都要经过他们点头。
王航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心里快速盘算着。
这次行动本来是苏雅琴那边牵的线,说是有实名举报,材料齐全,证据确凿。他本以为这是个顺理成章的执法行动,既能显示文物局的存在感,又能在苏家那边卖个人情。可现在高馆长一出现,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高馆长,您别激动,您先消消气。”
他的声音刻意放缓,试图营造出一种平和理性的氛围,“我们都是文博系统的同志,都是为了保护国家文物嘛。这次来,真不是针对谁,纯粹是依法依规办事。”
他顿了顿,看到高馆长那张胖脸上的表情依然严峻,只好继续解释:“您也知道,文物保护工作无小事,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王航说着,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展示给高馆长看:“高馆长,您看,这是我们接到的实名举报材料。”
他的手指点着文件上的内容,“举报信里说得可不是空穴来风,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连具体的文物类型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信里明确写着,”王航清了清嗓子,开始逐条念道,“陈阳在韩宅密道内发现了大量珍贵文物,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青铜礼器、玉器、瓷器等。”
“特别是青铜器方面,据举报人称,至少有好几件具有重大历史价值的器物。”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举报信还特别强调,这些文物发现后,陈阳并未按照《文物保护法》的规定,及时向文物管理部门上报,而是私自藏匿,疑似有私藏甚至走私的意图。”
王航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更加凝重:“高馆长,您是文博系统的老前辈,应该比谁都清楚,这种性质的举报意味着什么。”
“如果这些青铜器流了出去,那可不是小事,这是严重违反《文物保护法》的行为,甚至可能触犯刑法!”
他顿了顿,继续道:“作为文物保护的执法部门,我们泉城文物局接到这样的举报,能置之不理吗?”
“如果我们不闻不问,将来真出了什么问题,这个责任谁来负?到那时候,恐怕不是我一个处长能担得起的。”
王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实际上是在暗示:我也是身不由己,有举报在先,有法律程序在后,我不能不查。他试图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尽职尽责的执法者形象。
他一口气引用了好几条法律条文,显得专业而严谨:“所以,我们今天的行动,完全是在法律框架内进行的。”
“这不仅是对国家负责,对历史负责,也是对陈阳同志负责。如果他真的是清白的,我们的调查反而能还他一个清白,不是吗?”
王航这番话说得确实滴水不漏,字字句句都站在法律和职责的制高点上。他把自己的行动包装成了依法执法、尽职尽责的正义之举,把可能的质疑化解于无形。表面上看,他的逻辑链条很完整:有举报→有法律依据→必须调查→这是职责→也是保护陈阳。
他甚至还在最后加了一句:“高馆长,我们都是老同志了,都在文博系统干了这么多年,谁不想好好保护国家的文物?”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整个系统的声誉着想。万一真有问题而我们没查,将来追究起来,恐怕对谁都不好。”
这话说得看似掏心掏肺,实则是在给高馆长施加压力:你现在这么护着陈阳,万一将来真出了问题,你也脱不了干系。
“举报?什么狗屁举报!”高馆长显然不吃这一套,王航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在他这里完全不管用。他那双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突然睁大,目光如炬,盯着王航的表情中满是不屑和怒火。
他抬起那只胖乎乎的手,在空中用力一挥,像是要把所有的废话都扫到一边:“你跟我讲法律?讲程序?王航,你在文物系统也干了十几年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高馆长的语气变得更加不客气,甚至带着几分讥讽:“实名举报?说得有鼻子有眼?”
“我看就是有些小人,自己得不到好处,就见不得别人做好事!”他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提高,“故意使绊子,恶意举报,想把水搅浑,好浑水摸鱼!这种伎俩,我在文博系统见得还少吗?”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毫不掩饰地瞥向了站在不远处的苏雅琴,那眼神充满了鄙夷和质疑,意有所指到了极点。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高馆长这是在指桑骂槐,明着说举报人是小人,暗着就是在说苏雅琴才是幕后黑手。
苏雅琴气得银牙暗咬,她那张精致的脸上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都暴露了她内心的愤怒。
她万万没想到,高馆长会如此直白地把矛头指向她,这让她这个堂堂苏家大小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但此刻她不便直接与高馆长冲突,毕竟对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而且现在是王航在前面顶着,她只能强忍着这口气。
高馆长继续发力,他指着陈阳,对王航说道:“老王,你看看陈阳同志!他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的特邀委员!”
“那是经过层层选拔、德才兼备的专业人士!”
高馆长拍着胸脯说道,“是咱们自己人!他的政治觉悟和职业操守,那是经过国家认可的!”
“你说他私藏文物?这简直是对陈阳委员的侮辱!更是对我们整个文物鉴定系统、对国家用人机制的不信任!这个帽子,你可不能乱扣!”
他直接拔高了斗争层面,将个人行为上升到了对整个系统和机制的信任问题,这让王航的压力陡然增大。
王航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高馆长这是在胡搅蛮缠,用大帽子压人,但他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他梗着脖子,坚持原则:“高馆长,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是,规定就是规定! 我不管举报人是谁,动机是什么,既然有举报,我就得查!这是我的工作!”
“您说他捐赠了,那是您博物馆和他之间的事情。但我这边,没有看到实物,没有看到正式的捐赠文件和接收手续,我就不能排除他私藏文物的嫌疑!”
“除非……除非我今天在这里,在这个宅子里,看不到任何一件所谓的涉案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