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大夫来了没？”忍冬在屋外小声问道。
“来了来了，你进去服侍夫人，我一会领着大夫进去。”自家夫人虽然看着并不壮实，但身子骨却一直都是好的，这么些年来，很少请大夫，不知怎么的歇息几日，反倒歇出不适来了，红菱也是觉得奇怪，生怕是她们看顾不周。
“不过是略微有些不爽利罢了，你们就这般大惊小怪的！”李疏影虽然笑着嗔怪，却还是听从两个大丫鬟的安排躺下了，由着她们拉上罗幔帐子。
大夫是府上的老人，并不是去外面请的，听说夫人不舒服，哪里敢怠慢，急匆匆的拉着童子，背着药箱就来了。
一番诊治过后，老大夫的脸上是又惊又喜，但还是沉住气，又摸了一会脉，确认无误之后收了工具，开口问了一番李疏影最近的情况，更是欢喜异常，笑着说道：“姑娘们不必着急，夫人最是康健不过，你们放下心来吧！”
“不是，夫人她明显就是不舒服啊，怎么说最是康健不过呢？”忍冬急的皱眉。
“怎么了？”柳泽清冷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浮动，是少见的情绪浮于表面，他在担心，听说家里夫人不适，连忙告了假就往家里来了，进了屋子，就听见平日最是少言的忍冬所说话语，心里的担忧到达了顶峰，难道是有人眼红柳家如今的风光，对疏影下手了吗？但是那么多影卫都没有异常，谁人能有这等能耐，心里莫名的烦躁。
看见柳泽风尘仆仆的进门，众人连忙行礼。
“哈哈哈，恭喜你小子！”大夫是柳家的老人了，以前是柳家老祖跟前的人，因为早些年跟着上战场，伤了腿脚的缘故，一直在柳家京城的宅子里帮忙看着宅子，顺便给府上的人看病，柳泽当年中了探花之后，在京中就一直跟着柳泽，柳泽的一身医术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因此看柳泽就像是看自家小辈一般，说话也要随意不少。
“恭喜？”哪怕是聪明如柳泽一瞬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却又马上领会到意思。连忙问道：“我要当爹了吗？”话语中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战栗，不怪他不敢相信，成婚以来，因为疏影还小的缘故，他总是十分克制，又害怕在之前局势不明的时候让疏影怀上孩子，因此越发克制，也就是今上成事那日，他心神放松，小姑娘又太过不老实，狠狠的放纵了一回，却没想到居然就有了。
“是不是真的还要我老头子说吗？你自己的医术可不差，你自己摸一摸夫人脉象不就知道了！”老大夫笑呵呵的骂道。
柳泽不管其他，先去拉住李疏影的手，“夫人受累了！”
忍不住将手指搭在她的脉上，果然，脉象如盘走珠内向跳动顺滑流利，联系这近些时日疏影的表现，暗自懊恼，他自身岐黄之术不差，怎的竟然没有意识到她是有喜了，这段时日，忙碌不是借口，这段时日，他忽略了她。
红菱等人最是懂事不过，互相打着眼色招呼着下人退了出来，芙蕖和忍冬去开了匣子取了银子来给老大夫和药童封了赏。
屋内柳泽撩开帘子，就看见面色不如往常红润的小姑娘，这些时日事情渐渐理顺，他又动了想要辞官的念头，但手上还有一些事需要收尾交待，因此反而比往日忙碌些，日日早出晚归，竟忽略了身边人的异常，真是他的失职。一双清冷的眼眸脉脉含情，看着疏影低声安抚。
“疏影。”
“嗯。”
柳泽靠在一旁拥着怀里的人儿，只觉得无比满足，“为夫明日便去请辞可好？”
“泽三叔。”李疏影抬头看着眼前人，发现他无比认真，微笑点头，“好，夫君高居庙堂之上，我便守好这后院，夫君若要做田园翁，那我正好做一乡间老妪，逍遥自在！”
柳泽点了点她的鼻头，“怎的就乡间老妪了，分明还是花一般的年岁呢，正好新修的《女戒》以后也要施行了，到时候你也不必顾念那些严苛的礼教，你我二人想要去何处便往何处去！”他是懂她的，自然明白她有一颗自由的心，当初出游在外之时，他最能感受到她的发自内心的快乐。
“泽三叔……”李疏影将前些时日那些传言的事说予柳泽。
柳泽点头道：“我家夫人做事我放心，这名声你想要，咱们也受得，不必担心那些闲言碎语。若是你不想要，咱们就不要，柳家也不用这些来锦上添花，这些你自己做主决定就好。”柳泽倒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当今圣上并不是不能容人的人，不过是柳家向来习惯了急流勇退，韬光养晦罢了，若是小姑娘喜欢，有些东西，也不是不能承受。
李疏影摇了摇头，“都是些虚名罢了，人这一生往往为这些所束缚才生出那许多的事端。”说到这里她低下头摸了摸还没有任何不同的腹部，仿佛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在其中缓缓长大，微笑着看向这个疼她宠她的男子，“我有泽三叔就已经很满足了！”
柳泽以为小姑娘会说肚子里面的孩子，心里已经做好了建设，对于这个还没出生就打算争宠的宝宝，以后一定要亲身教导，不能让他（她）占用夫人太多的心神，分散了小姑娘对他的爱意，却没有想到听到的却是这样一句满心满眼的话语，一时间心里像是被蜜泡过一般，甜滋滋的。“还以为疏影要说有我和宝宝呢！”
听出他言语中的愉悦，李疏影笑着说道：“有了泽三叔才会有所有的这些呀，母亲是的，宝宝也是的！”所有眼前的一切都是的，她在心里补充，这一世，是因为有了他，她才没有了那些劫难。
英武殿。
柳泽这几日手上的大小事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新来的事情也都安排给了合适的官员，家中疏影已经有了身孕，好在如今还没有开始害喜，他要抓紧时间请辞，争取赶在小姑娘出现害喜之前出发回姑苏，这样路途之上也能少遭一些罪。他知道她虽然没有说，却还是想要回到青衣巷养胎，既然她想，他就帮她去做。因此递了请辞的折子，不过这几日皇上并没有给出批示，他虽然心中着急，却也只能继续等待，今日散朝之后，皇上让内侍传他来面圣，这才来了英武殿中。
皇上面前摊开的折子柳泽能够认出，正是他呈上的。看见他进来，免了礼，叹息一声：“爱卿非要辞官吗？”
柳泽躬身行礼，“朝堂之上有德者有之，有才者有之，德才兼备者更是有之，微臣无心朝堂，只愿寄情于山水之间，圣上是知晓的。”
看着面前清秀隽雅的人，皇上又开口道：“可与朕同龄的重臣却只有行知你一位啊！而和朕同龄又行事周全的更是没有，你走了朕会很孤单的。”他是真的可惜，想要留下眼前之人，并不担心面前之人可能功高盖主或是什么。只有庸碌之辈才会担忧被别人的光芒遮蔽了自己。而他觉得，身居高位者，自己能做事是一回事，而知人善用才是更为重要的能力，否则皇帝一定就优于大臣么，优于一位或几位可以，那文武百官呢？所以关键才是能知人善用。
柳泽能够感受到皇上的真心挽留，至少这一刻是真心的，但他心不在此少不得继续推辞。
皇上见他态度坚决，退而求其次道：“爱卿是知道的，去年因为先皇身体的原因，秋闱的事都延迟耽误了。”
柳泽点头，这件事的内情他自然清楚，其实秋闱是可以正常进行的，不过主考官的选定上出现了分歧，先皇当时不知为何不愿意拍板，身子突然就差了，没有办法只好下了文书，改去岁的秋闱为今年的春闱，本意是开春了，先皇的身子应当也就好了，却没有想到先皇还是没有撑到今年的春闱。
因为这事，去年那些来京城的文人举子们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找门路，更有家中艰难的，节衣缩食。不过好在文书下达之后，京城中的赶考之人就得了抚恤，秋闱之后的住宿费和伙食费都给了补贴，让一些家境困难的举子不至于流落街头。但是不知皇上这会提起所为何事，难道是想要他参与其中。
“既然爱卿明白当知道此次会试是本朝第一次会试，明白其中的重要之处。”
“为朝廷选才选能，当是最重要之事！”
皇上点头，“朕想要爱卿做此次会试的主考官，等会试之后，朕放你衣锦还乡！”
“圣上，会试的主考官当选朝中老臣，文学大家，德高望重之辈，您太过高看微臣了！”柳泽只觉得皇上会想让他帮忙做副主考，却从来没有想过会让他做主考官。
皇上唏了一下，说道：“若论文名，朝堂之上能出爱卿之右的没有，要说德高望重，若是爱卿指的是年岁大，那就当朕没有说过。”
柳泽的思绪起伏，想了想疏影的身子，心里默默对自己二哥道了一声歉，“皇上，微臣可以向您举荐一人，您看是否合适。”
“哦？何人？”
“微臣的二哥，如今任祭酒的那一位！微臣早年启蒙都是师承于二哥，一身文名有大半是他的功劳，觉得他再合适不过。”
柳祭酒一面教书一面没有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心里暗想不知是谁在惦记他。
“老师确实合适，不过他平日太过忙碌，朕不忍他劳累。”
听见皇上没有推拒，柳泽明白，这就是有戏，又在皇上面前好生说了许多自家二哥平日的好处，特别是有这么多年传道授业解惑的经验，做主考官为朝廷选贤纳能再合适不过。皇上闻言也越发迟疑，柳泽见状更是加大力度。
“哎！”皇上叹息一声，“不是朕不想用老师，实在是这些年老师忙碌太甚，朕答应过他让他好生钻研几年文册，不去打扰他。”
“做会试主考不也是钻研文章吗？更是钻研全天下有才之士的文章，如何算不得钻研。圣上若是担心柳祭酒不答应，微臣回去好生劝说！”
皇上虽然也属意柳泽，但心里最想要的当然是柳祭酒来做主考。他虽然欣赏柳泽的才华，但柳泽志高近妖，他欣赏可以，却存了一丝敬畏，哪怕他是皇帝，柳泽是臣子。不过好在有柳祭酒，老师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有老师在，柳家歪不到哪里去。他自然看得出柳泽去意已决，这其实也让他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能容得下人，但累是真的，随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这会的交锋就是，他这是在刀锋上跳舞，好在柳泽聪明，能够听得懂他的意思，主动的将说服老师的任务揽在了身上，否则他还真要打脸去请老师或是退而求其次了。
这边达成了交易，君臣二人都无比舒心，皇上大气的允了他请辞的折子。柳泽也马不停蹄的去找自家二哥喝茶去了。兄弟有事，哥哥替之，柳祭酒少不得从各种古籍堆里抬起头来为接下来的春闱做准备。
皇上也颇为大方，见柳泽帮他说服了柳祭酒，原本柳泽为自家夫人求的三品诰命衔一挥手改为了二品夫人的诰命。除此之外，赐正二品仪仗衣锦还乡。在清平的年代，正二品就已经是最高的荣耀，因此虽然是辞官归乡，却没有人敢轻视。
离开那日正二品的仪仗开路好不风光，又有许多官员送行，等到离开京城，天光已经大亮。
李疏影的身子不错，虽然有了将近两个月，除了最初的不适应之外，后面都蛮好，众人都打趣说，这是小家伙在抱怨他们没有关注到他，后面都知道了，也就消停了。
出城二十里地，有个二十里亭，远远地就看见有几架车马停在那里，想着才出了城没多久，疏影状态也好，便准备略过这边，直接往前边驿站去，却被人喊住了。仔细看去，却原来是卸了秉笔太监之职的容笔，一身直裰打扮，文质彬彬，若不是面白无须，倒不像个太监，像是个读书人。
柳泽见是此人，笑着下了马车，“您今日怎的在此处？也是要回乡吗？”
容笔摇头，“也准备回乡，不过不是今日，听闻柳探花辞官归隐，咱家特地来送一送！”当初在养心殿内的那个黄师傅，容笔去查过了，并不是柳家的人，但却跟柳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坐到秉笔太监那个位子，并不是只有大家看见的那些势力，自然有些别人不知道的，也就知道面前之人的不简单。今日来送，一是告诉柳泽，他知道他当日的后路是柳泽给的他能够查得到并不弱，二是感念他这一份恩情。毕竟当时那种情况，如若不是柳泽给了他机会，他之后会怎样并不好说，但至少不会像如今这样这般自在。
柳泽没有收他的那些金银珠宝，但也没推拒他送得那些时兴的布匹和小玩意。
告辞容笔之后，这一路就顺畅了许多，走出去一百里，因为担心李疏影怀有身孕的缘故，让仪仗和马车继续走官道。柳泽带着疏影改了乘船南下，有柳泽在身旁不时的按压穴位，疏松筋骨，疏影倒是没有出现不适，一路平安到了姑苏和仪仗汇合，回了青衣巷。
此后二人一直顺遂，数月之后，李疏影足月生下龙凤胎，柳家上下一片喜庆。孩子两岁之后，《女戒》改名《女学》在全国上下推广，女子不再拘于后院之中，也可以出入学堂。穷人家读不起书的女子抛头露面做营生也再不会被人诟病，女子身上的束缚越发松快。当初他们也没有看错人，二皇子确实是胸有抱负之人，对于宵小之国雷霆手段，对于友好的邻国又会怀柔帮扶。
此后十年国力更强，渐渐出现万国来朝的气象。而此时的柳泽和李疏影正带着一双儿女站在塞北的草原之上，感受塞北的风光。老夫人身体近些年越发不好了，此次塞北之行后，他们也要回去青衣巷守着老人家了。
两人一辈子神仙眷侣，在姑苏城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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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