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英又悄悄戳了戳他的腰。
章玉雄赶紧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叔老爷爷，您放心！虽然我现在还小，但我心里一直都记得曾祖爷爷的遗训。”
“等我这次给祖宗们磕完头，恳请他们在地底下原谅我曾祖爷爷后，我就立刻回京城。”
“以后，我一定会非常努力的上进，争取早一天活出人样。”
“到时，我会名正言顺地再带着妹妹回来，完成曾祖爷爷的遗训，好好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章玉雄这番话，的确是发自内心的。
他们家这几代人，其实谁心里都没有忘了曾祖爷爷的心愿。
骨子里也一直攒着一股气。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他们是要风光回江南本家的。
只是，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他们家好几代的男人，都是有那个心，但真没那个实力。
而且，还越混越差。
完全无颜见江东父老。
但他此刻这番真诚到极点的话说完，就连章允正都有点发愣。
他还以为，他们这次来，见识过章家的繁华后，铁定就不想走了。
顿时，他有点汗颜。
是他小人之心了。
床上的老人更是泪水连连，朝天上看去，“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啊？”
“你困了自己一辈子，还要让你子子孙孙都困在你的执拗里吗？”
“他们应该有自己的追求和梦想，你不应该这样做啊……你这是在造孽啊……”
老人家活到这把年纪，特别是到了弥留之际，其实已经很通透了。
父母和他们这一辈人，都活得太累了。
人生短短几十载，何不纵情一点呢？
这样，或许能少很多遗憾。
老人家颤颤巍巍伸出手来……
章玉英登时在她哥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章玉雄一个跨步上前，一把握住了老人家的手。
“叔老爷爷，你别这样！”
“就算没有曾祖爷爷的遗训，我也明白，身为一个章家人，一定要努力上进，不能给祖宗丢脸。”
“我不全是为了曾祖爷爷，所以，你也别太伤心啊……”
他看得出来，眼前的老人家，是真心心疼他们兄妹俩。
他原以为自从爷爷和爸妈死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长辈，会这样待他了。
哦，不。
就算之前爷爷和爸妈还在的时候，他也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温暖，这么真心关爱和心疼的眼神了。
没想到，此刻，他从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家身上感受到了。
章玉雄顿时悲从心中来，那些积累了很久的委屈，一下子涌出来。
“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叔老爷爷，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我已经没剩两个亲人了……”
此刻，他是真心把这个老人家当成了亲人。
章允正一听这话，顿时气笑了。
“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
“什么叫没剩两个亲人了？你记住，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老人家也突然死死抓住章玉雄的手，说：“对对对，允正说得对，我们都是你们的亲人。”
“以后啊，你们就安心留在这里，这里，本来就是你们的家……”
“咳咳咳……”
手上传来一股如铁钳一般的钝痛感，章玉雄疼得想龇牙咧嘴，但场合不对，他极力忍住了。
老人家精力不济，已经没办法控制住手劲了。
他只知道，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要跟眼前的孩子交待。
但随着咳嗽，他的气息已经明显短促起来。
喉咙里，更是发出了“嗝~嗝~”的声音。
章允正赶紧轻拍他心口，又掰开他的手，“爸，来日方长，你今天已经说了太多话，需要休息了。”
“等明天，明天我再带他们俩来看你，好不好？”
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但他舍不得他走，所以需要给他留一点念头吊着。
原谅他一个做儿子的，这点可怜的小心思吧。
屋外守候的郎中听见章允正的呼叫，都走了进来。
一时间，屋子里有几分紧凑和凌乱。
章玉雄满脸是泪，就那么愣在原地看着，生怕老人家一激动，就这么厥过去了。
章玉英扯扯他的袖子，“哥，我们先出去吧。”
“……哦。”章玉雄吸了吸鼻子，这才跟着妹妹走到屋外。
两人在屋檐下站定。
“妹，你说叔老爷爷会死吗？”
章玉英看着满院子生机勃勃的翠绿，却吐出一口长气，“是人都会死的。”
章玉雄有点伤心，抹了抹眼泪，“可我不想他死。”
他才刚感受到一点温暖。
那么短暂。
那么美好。
他舍不得。
章玉英转头看了她哥一眼，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放心吧，他会长命百岁的。”
他哥一向比她重感情。
这是好事。
但有时，也不是好事。
……
虽然两兄妹的到来，给章老爷子带来了几分欣喜和安慰，但这些都没办法冲抵衰老和疾病带来的负面影响。
五天后的傍晚。
兄妹俩又被叫到了这个房间。
只是这一次格外不同，此时的章老爷子已经坐不起来了。
章玉雄跪在床边，抓着他的手，哽咽道：“叔老爷爷……”
章老爷子睁开眼，微笑的看着他们，用比气音好不了多少的声音说：
“别哭，我这是要去见你们曾祖爷爷了，他当年跟我下了一半的棋就跑了，我还得找他算账呢。”
“你们兄妹俩放心在家里住下，不要再走了，等我见了他，会把他骂醒的……咳咳咳……”
章玉雄边掉眼泪边点头，“我们不走，我们不走了，叔老爷爷，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可他的哭求并没有用，很快，他们兄妹就被人拉到了后面。
然后，章老爷子的一堆儿子、孙子、曾孙们，都涌了上去，跪在床前，眼泪婆娑地望着。
章家兄妹俩跪在最外围，没多久后，仿佛听见“嗝”的一声，就见老人家双眼一闭，头朝一边歪去……
“爸！”
“爷爷！”
“太爷爷！”
屋子里，瞬间哭成一团。
“叔老爷爷！”章玉雄“哇”一声，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他是真伤心，这世间最后一个真正关心他的长辈，也走了。
章玉英垂着头，眼眶是红的，表情是哀伤的，但眼里却没有泪。
她此时比伤心更多的，是担心老人家这一走，他们兄妹俩没了作用，章允正会怎么处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