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下留人。
新帝话音落下，包括石临海在内，太和殿外的侍卫和宫娥统统跪倒在地。
这些人大多在宫中侍候多年，自打新帝继位之后，委实是没有见圣上为谁求情服软过。
不过想想那即将身死道消之人是范长亭，众人倒也觉得新帝此举算是情理之中。
那人是公认的经天纬地之才，于江山社稷不可或缺。
莫长璃微微皱眉。
她固然知道范长亭对朝廷的重要性，也知道新帝对此人青眼相加。
可是她真没想到新帝竟然会为此人求情。
甚至为了保住范长亭，不惜折损了皇家颜面。
须知收回圣旨可不只是出尔反尔那么简单。
尤其下旨赐婚之事早就沸沸扬扬，新帝此举难道就不怕失了天威吗？
“圣上万万不可。”
范长亭脸上再不复之前的古井无波，慌忙道：“长亭不过一介布衣罢了，死不足惜！”
新帝似乎充耳不闻，遥遥望向莫长璃，朗声道：“范长亭乱点鸳鸯谱，这是对缥缈剑宗也是对莫仙子的大不敬，确实有错在先。”
“你来找他算账，这无可厚非。”
“可是你不能杀他。”
“倘若你非要一意孤行，那么朕也不介意发兵缥缈剑宗。”
“朕可不管你是不是脱离了宗门。”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你到时候真成了孤苦伶仃，可千万莫怪朕冷血无情。”
不卑不亢，不怒不喜，不嗔不怨。
尽显帝王之威。
莫长璃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叹息道：“罢了罢了，既然圣上不过是听信了小人谗言而已，我又何必鱼死网破？”
话音落下，无论雷剑也好还是水剑也罢，悉数消散于天地之间。
唯有那把紫黄萦绕的长剑倒飞而回。
长剑归鞘。
莫长璃长袖一挥，手中的圣旨便缓缓落下。
自从“抢”过这个卷轴开始，哪怕已经过了好些时日，她也从未用手碰触，而是始终悬于掌心。
如今物归原主，莫长璃总算松了口气。
或许在外人看来，今日独闯泰安城就是为了让新帝收回成命。
实则不然。
莫长璃的本意就是来杀范长亭。
为此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皇城之内卧虎藏龙。
莫长璃心里清楚，哪怕自己成就了剑仙之境，只要新帝起了必杀之心，她也绝无可能活着离开泰安城。
但是……只要范长亭不自量力胆敢迎战，那人同样没有任何活着的可能。
以归墟之境的剑仙陨落换国士无双的身死道消，看似是一笔稳赔不赚的买卖，可是这样一来，也等于是断了新帝的左膀右臂。
没了此人在旁边出谋划策，不敢说新帝就此变成没有牙齿的老虎，至少会让这位九五之尊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出师无名，却不堕宗门之威。
且不说离州王府从此压力骤减。
最不济，也能让陈凝雪和叶世离获得短暂安宁。
一举三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至于自己身死道消，莫长璃反倒不以为意。
既然敢来京城，且见了新帝未行大礼，她本就抱了必死之心。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范长亭来是来了，而且败也败了，秦家天子却做不到无动于衷。
莫长璃冰雪聪明，经过了最初的迷茫，她很快就明白了新帝为何要这样做。
自古以来，皇子之间始终纷争不断。
无论谁笑到最后，除了脚下累累白骨之外，也必须有文臣武将倾力辅佐才行。
新帝之所以能够登基大宝，除了范长亭和林如海功不可没之外，军中还有某位德高望重一呼百应的将军誓死追随。
名动天下的紫袍公公已经被新帝沦为弃子，倘若此时又对范长亭见死不救，岂不是寒了那彪炳武将的心？
人之常情的事情。
有了林如海和范长亭的前车之鉴，那人肯定怀疑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被兔死狗烹之人。
武将若是与君主起了隔阂，便会动摇军心。
新帝只要不傻，就不会做这种动摇根基之事。
不过……这样也好。
莫长璃吐出一口浑浊气机，只要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众目睽睽之下，紫黄圣旨落入皇宫。
待悬停于当朝天子面前，不需要这位九五之尊吩咐，石临海已经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
接过圣旨以后，他便躬身而退，静静的站在了新帝的身后。
“多谢仙子手下留情。”
新帝负手而立，神色漠然。
虽然以宫内卧虎藏龙的高手能够重创莫长璃甚至是就地斩杀，但是他并没有选择这样做。
毕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杀掉这个女人。
倘若暴露了三位归墟之境隐士高人的存在，还被莫长璃侥幸逃脱，那可就变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既然投鼠忌器，干脆顺水推舟。
表面上看，身为九五之尊，他今日似乎颜面尽失。
可要是反过来想，身为主君如此维护为其效力的谋士，传扬出去未免不是一桩美谈。
英明神武，不仅得了民心，说不定还会令某些隐士闻讯而来。
朝廷由此而广纳贤才，何乐而不为？
莫长璃望向不远处神色复杂的范长亭，诛心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古人诚不欺我。”
话音落下，她以手成剑，当空劈下。
泰安城上有骇人剑芒冲天而起。
天空之中的滚滚黑云被一分为二，缓缓消散之后，阳光重新洒向大地。
范长亭轻轻叹了一口气。
技不如人，本来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见过莫长璃的玄妙手段，他总算明白刚才的自不量力是何等可笑。
目送白衣白发的女剑仙飘然而去，范长亭也落于皇宫之内。
略显狼狈的站在新帝面前，这位国士无双的谋士双膝跪地道：“长亭无能，请圣上降罪！”
新帝弯腰扶起范长亭，轻声道：“何罪之有？”
范长亭苦笑道：“给圣上丢人现眼了。”
新帝摇了摇头道：“你以合道迎战归墟，本就勇气可嘉。”
“而且明知不敌却视死如归，让人钦佩万分。”
“此次虽败犹荣，你无需自责。”
“只是你接下来要痛定思痛，切莫再让朕失望了。”
范长亭神色凝重，道：“圣上请放心。”
“此仇不报非君子。”
“长亭今日之耻，来日必定连本带利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