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调查,其实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清洗。
他以“涉案”为名,将朝中所有与他政见不合,或者平日里得罪过他的官员,全都抓进了大理寺的天牢。
一时间,大理寺人满为患。
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成了每天都在上演的戏码。
无数的官员,在酷刑之下,被迫承认了自己“勾结汪直,意图谋反”的罪名。
然后,在许敬宗的一声令下,一颗颗人头滚滚落地。
长安城的菜市口,几乎每天都有官员被问斩。
鲜血染红了青石板。
整个朝堂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那些原本还想为同僚说几句公道话的官员,在看到许敬宗那杀红了眼的疯狂之后,也都选择了明哲保身。
魏王李泰更是被吓得直接称病在家,闭门不出,连文学馆都暂时关闭了。
他生怕许敬宗这个疯子,会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许敬宗却志得意满,春风得意。
他享受着这种生杀予夺,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整个大唐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权势的人。
他甚至开始幻想,等他把所有的政敌全都清除干净之后,自己是不是可以再往上走一步,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位。
然而,他并不知道。
在他疯狂清洗朝堂的时候,一张更大的网已经悄然向他笼罩而来。
……
太极殿,御书房。
李二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弹劾许敬宗的奏折,脸色铁青。
这些奏折,有的是被杀官员的家属写的血书,有的是实在看不下去的正直御史写的。
每一份,都记录着许敬宗的累累罪行。
罗织罪名,草菅人命,排除异己,祸乱朝纲……
“砰!”
李二猛的一拍桌子,将那堆奏折全都扫到地上。
“这个老匹夫!他把朕当成什么了?!把他当成他排除异己的刀了吗?!”
李二气得浑身发抖。
他当初给许敬宗权力,是让他去查案,去挖出汪直背后的同党。
不是让他去搞政治清洗,去把整个朝堂都搞得乌烟瘴气!
“陛下息怒。”
一旁的长孙皇后连忙上前,轻轻为他抚着后背,柔声劝道。
“为了这等奸佞小人,气坏了龙体,不值得。”
“皇后,你看看!你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李二指着地上的奏折,怒不可遏。
“短短半个月,他杀了三十多名朝中官员!其中,不乏一些为我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肱股之臣!”
“他这是在查案吗?!他这是在挖我大唐的根基!”
长孙皇后捡起一份奏折看了一眼,也是秀眉紧蹙。
“陛下,这个许敬宗,确实是做得太过火了。”
“何止是过火!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李二怒道,“朕现在就下旨,把他给……”
“陛下,不可。”长孙皇后却摇头。
“为何不可?”
“陛下,您别忘了,当初,是您亲口下旨,让他全权负责此案,还赐予了他先斩后奏之权。”长孙皇后冷静的分析道,“他现在虽然做得过火,但名义上,都是在为您办事。”
“您如果现在突然下旨治他的罪,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您这个皇帝出尔反尔,识人不明?”
“这……这……”李二闻言,顿时语塞。
他发现,自己好像被这个许敬宗给架在火上烤了。
动他,等于是在打自己的脸。
不动他,这朝堂就要被他给搅乱了。
“那依皇后之见,朕该如何是好?”李二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解铃还须系铃人。”长孙皇后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
“此事,因庆修而起。或许也只有他才能解开这个死结。”
“庆修……”李二念着这个名字,眼睛微微一亮。
对啊!
他怎么把那个小子给忘了!
那个小子鬼点子最多,心也最黑。
让他去对付许敬宗这个老狐狸,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来人!”李二当即下令,“立刻给扬州传信!请庆修回来帮忙!”
……
扬州,庆国公别院。
庆修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悠哉悠哉晒着太阳。
苏小纯跟上官婉儿在一旁下棋。
庆如鸢则追着一只蝴蝶在花园里跑来跑去。
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与长安城的血雨腥风形成了鲜明对比。
“公子,长安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上官婉儿落下一子,轻声问。
她这几天,通过庆丰商会的渠道,也知道了长安发生的一切。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庆修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担心什么?”庆修闭着眼睛,懒洋洋道,“该担心的,是某些人。”
“可是……许敬宗他,毕竟是要对付的仇人。他现在权势滔天,万一……”
“没有万一。”庆修打断她,“他蹦跶的越高,摔的就越惨。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看着他表演。”
“等到他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等到他把自己作死了,我们再回去,收拾残局。”
上官婉儿似懂非懂点头。
她发现,自己还是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心思,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永远也探不到底。
就在这时,二虎从外面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国公爷,长安的信。”
庆修睁开眼睛,接过信看了一眼,笑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陛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让我回去了。”
“那我们……”
“不急。”庆修摆了摆手,“让他再等等。”
“他现在只是觉得许敬宗过火了,还没到非杀不可的地步。”
“我得再给他添一把火,让他彻底下定决心。”
庆修起身走到石桌旁,铺开一张宣纸。
“婉儿,研墨。”
“是,公子。”
上官婉儿走过去,熟练地开始研墨。
她很好奇,这一次,庆修又想写什么。
只见庆修提笔,蘸饱了墨,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几个大字。
《论官营盐铁之弊》。
上官婉儿看到这几个字,瞳孔猛的一缩!
她怎么也没想到,庆修竟然敢写这种东西!
盐铁官营,那可是大唐的国策!是历朝历代都延续下来的祖制!
他现在,竟然要公然去挑战这个祖制?!
他疯了吗?!
“公子,您……您这是……”
“没什么。”庆修一边写,一边淡淡道,“只是有感而发,随便写写。”
他下笔极快,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文章一气呵成。
文章里,他引经据典,从前朝之鉴到如今江南私盐泛滥的现状,深刻的剖析了盐铁官营制度的种种弊端。
效率低下,成本高昂,官吏腐败,与民争利……
每一条,都说得有理有据,一针见血。
最后,他更是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改革方案。
那就是,废除官营,开放盐铁市场!
引入民间资本,鼓励商业竞争!
由朝廷来负责制定规则,跟收取税收!
这篇文章要是传出去,绝对会在整个大唐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地震!
足以让所有的守旧派都视他为生死大敌!
“写好了。”庆修放下笔,吹了吹墨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将这篇文章递给了旁边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上官婉儿。
“婉儿,你觉得,我这篇文章写的怎么样?”
“公子……公子大才!只是……只是这篇文章,实在是……太大胆了!”上官婉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大胆?”庆修笑了,“不大胆,怎么能把那些老顽固全都给炸出来?”
他将文章收好,递给二虎。
“二虎,把这个给我送到长安去。”
“送给谁?”
“魏征。”
“魏征?!”上官婉儿跟二虎都吃了一惊。
魏征是谁?
那可是朝堂上出了名的硬骨头!是所有改革派的头号死敌!
把这篇文章送给他,那不等于是在自寻死路吗?
“没错,就是送给他。”庆修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我倒要看看,当他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我更想看看,当他拿着这篇文章,在朝堂上弹劾我的时候。”
“许敬宗,又会是什么表情。”
“一个祸乱朝纲的奸臣,一个挑战祖制的逆贼。”
“当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
庆修的眼中闪烁着一股子兴奋。
“你说,陛下,他会先杀谁呢?”
……
长安城,郑国公府。
魏征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封从扬州快马送来的信,脸色阴晴不定。
信,匿名的。
但信里的内容,却让他这位以铁面无私跟刚正不阿着称的谏议大夫,都心头剧震。
《论官营盐铁之弊》。
好大的胆子!
魏征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去挑战大唐的国策,去动摇立国的根基!
他将那篇文章,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
越看心头火气越大。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
盐铁,国之重器,岂能交于商贾之手?!
此人竟然鼓吹废除官营,开放市场,让利于民。
这看似在为百姓说话,实则是在为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打开方便之门!
一旦盐铁被商贾掌控,他们必然会为了追逐利润,肆意抬高价格囤积居奇!
到时候,受苦的,还不是天下的百姓?!
而且,盐铁税收是国库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废除了官营,国库空虚,拿什么去养兵?拿什么去赈灾?
此人的言论,简直祸国殃民,其心可诛!
魏征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来人!备轿!老夫要即刻入宫面圣!”
他要弹劾!
他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的弹劾这个写下这篇大逆不道文章的狂徒!
不管这个人是谁,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
太极殿。
今天的早朝,气氛格外诡异。
百官一个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们知道,今天朝堂上,必然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一边,是手持尚方宝剑杀红了眼的中书侍郎许敬宗。
另一边,则是刚从府里出来,满脸煞气,怀里揣着一本奏折的谏议大夫魏征。
所有人都很好奇,今天是许侍郎的屠刀更锋利,还是魏大人的嘴皮子更厉害。
李二坐在龙椅上,也是一脸无奈。
他已经收到庆修让人送来的密信,知道了那篇《论官营盐铁之弊》的存在。
说实话,他第一次看到那篇文章的时候,反应跟魏征差不多。
也是气的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就把那个写文章的狂徒给抓起来砍了。
然而,他知道写信的人是庆修。
并且冷静下来,仔细多看了几遍后。
他却发现,那篇文章里说的,好像……也并非全无道理。
特别是其中关于官营效率低下,官吏腐败跟与民争利的分析,简直一针见血,说到他心坎里。
他身为皇帝,当然知道官营的弊端。
但他没办法。
这是祖制。
而且,盐铁的利润实在是太大了。
这块肥肉,他不可能也不敢轻易交到别人的手里。
可现在,庆修那个混小子,竟然就这么赤裸裸的把这个问题给摆到了台面上。
还提出了一套看似……好像……还有点可行的改革方案。
这就让李二很头疼了。
他知道,庆修这是在逼他。
逼他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做出选择。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王德尖着嗓子喊道。
话音刚落。
两个人同时从百官的队列中站了出来。
正是许敬宗跟魏征。
“臣,有本奏!”
两人异口同声。
说完,还不约而同相互看了一眼。
眼神中都带着不屑跟敌意。
李二看着下面这两个刺头,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揉了揉眉心,有气无力道:“一个一个来。许爱卿,你先说。”
“是,陛下。”
许敬宗得意的瞥了魏征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奏折,高声道:“臣,奉旨查办汪直谋逆一案,经过连日的审讯,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
“哦?说来听听。”
“臣查明,汪直谋逆一案,背后牵扯甚广!其同党遍布朝野!”
许敬宗说着,目光扫过殿下百官,那眼神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其中,与汪直勾结最深,罪行最重者,乃是……”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享受着众人那紧张恐惧的目光。
“乃是兵部侍郎段志玄!”
“什么?!”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段志玄是谁?
那可是跟着李二从龙入关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开国元勋,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他怎么可能,会跟一个盐商同流合污,意图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