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厂子不忙。”骆云舟回答。
“那你回家吧。”骆书安下命令似的。
骆云舟并没有动，也没搭理骆书安。
“你还有什么事情？”骆书安不悦地问。
骆云舟这才开口，说：“我送朋友去市里。”
这个朋友自然指的就是纪夏了。
于是纪夏很有礼貌地上前一步问好：“骆叔好，我叫纪夏，是骆云舟的朋友。”
骆书安是第二次在骆云舟的车子上看到纪夏，每次都是从大土路上过来，他隐隐猜出纪夏就是农村姑娘，但他还是出声问了一句：“这位同志，是哪儿人？”
“骆叔，我是平塘人。”纪夏微笑着回答。
骆书安追问：“平塘哪儿？”
“上河村。”纪夏从来不觉得农村身份有什么卑微的，相反地，她觉得农村是希望之地，是衣食的基础，所以她是大大方方地说出来的。
骆书安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语气上多了些轻慢，淡淡地“哦”一声。
纪夏听了出来。
骆云舟顿时不悦，看向纪夏说：“纪夏，你先上车等我一。”
“好。”以为父子两个有话要说，纪夏应一声，看向骆书安：“骆叔，我先上车了。”
骆书安没有回应。
纪夏转身走向车子，坐下。
骆云舟回头看一眼纪夏，挪了两步，遮住纪夏看骆书安的视线，然后不悦地望着骆书安。
“她就是你对象？”骆书安面带鄙夷地问。
骆云舟没有回答他，毫不客气地说：“你真失礼。”
骆书安一愣。
骆云舟沉着脸继续说：“你张口闭口抨击着农村人，抬高着城里人，结果面对他人善意的问好、礼貌，你只会怠慢、冷淡，呵，觉得自己很高贵吗？”
“骆云舟！”骆书安微微提高声音。
路人闻声看过来，脸上都带着不解。
骆云舟轻笑：“你声音可以再大一点，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是如何无能狂怒的！”
骆书安是要面子的，自然不敢声音大一些，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为你好。”
骆云舟直接拒绝：“用不着。”
骆书安攥紧车把，咬牙切齿地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骆云舟阴阳怪气地说：“你身强体壮，能骂人又能作妖的，算哪门子的老人？”
“骆云舟！你！”骆书安又一次气结。
骆云舟还是很平静说：“爷爷奶奶和妈都没在这儿，你不必装出好爸爸的样子，看着怪恶心人的。”
“骆云舟！”骆书安忍不住提高声音。
“有时间多多孝顺外公外婆，多到我妈面前忏悔忏悔，别盯着我，再盯，我也只会按照法律给你养老送终，别的，我做不到，走了。”骆云舟丝毫不理会骆书安的表情，转身朝小轿车走。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纪夏这才看清楚骆书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很难看，显然是十分生气，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时候骆云舟坐到驾驶座上，脸色也是不好看。
“嗡”的一声，小轿车发动。
骆云舟缓缓打着方向盘，慢慢地绕过骆书安。
哪知道骆书安突然冲着驾驶座喊一声：“我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骆云舟猛地停下车子。
小轿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纪夏吓了一跳。
骆云舟赶紧问：“没事儿吧？”
“没事儿。”纪夏摇头。
二人一起向后看，骆书安骑着自行车走了。
纪夏转向骆云舟：“发生什么事情了？”
骆云舟摁了摁眉心，反问：“急着回去比赛吗？”
“已经请假了，明天开始做。”纪夏说。
“那我说说我爸的事儿？”
“说吧。”纪夏对骆云舟家庭了解很少的，她挺想借着这个机会了解一番。
骆云舟正好也想说，他发动车子，驶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停下来。
他伸手拿了中控台上的烟，旋即想到纪夏就在跟前，立马将烟放回原处，然后看向纪夏，说：“你觉得我爸是什么样的人？”
纪夏回想刚刚骆书安板着脸的样子：“他是个严厉的人？”
骆云舟嘲笑一声：“他只对别人严厉，对自己宽容的很。其实就是一个极为自私自利的人。”
纪夏静静听着。
骆云舟拿起中控台上的火机，在手中把玩着，然后开始说骆书安的事情：“我爸是那个年代的知识青年，响应国家号召，下乡干活，认识一个农村姑娘。”
“是你妈妈？”纪夏问。
骆云舟摇头：“我妈也是知青。”
“哦，然后呢？”
骆云舟说：“然后一群年轻人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一起组建爱国活动，我爸喜欢上农村那姑娘，不过，那农村姑娘不喜欢他，选择了另一个男知青。”
纪夏遗憾地说：“感情就是这样没有道理的。”
“可是我爸觉得那农村姑娘爱慕虚荣，知道那个男知青家境好，故意不选他的，于是把那个农村姑娘给恨上了。”
“恨农村姑娘？”纪夏皱眉：“这太不讲道理了吧？”
“是啊，他恨上农村姑娘，他觉得他可以找个比农村姑娘更好的姑娘，于是他找到了我妈。”说到这里，骆云舟明显有了怒火。
纪夏接话：“阿姨是不是很善良？”
骆云舟一顿，望向纪夏，问：“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纪夏说出自己的猜测：“因为你说，你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又说他们很相爱，那么他们带大的阿姨一定很善良。”
骆云舟叹息一声说：“我宁愿她不要那么善良。”
“善良没有错，错的是践踏善良的人。”
骆云舟点头：“是，我爸看不到我妈的善良，他也不在乎，他觉得我妈漂亮、有文化、勤劳、温柔又是城里人，比农村姑娘姑娘好多了，很适合当媳妇，就找了媒人说亲。”
“阿姨答应了。”
骆云舟点头：“她早被我爸的花言巧语骗的动了心。结了婚，生下我之后，她一边干活，一边带我，我爸根本就不管不问，跟着一群没有成家的年轻人吃喝玩乐，还和其中一些女的暧昧不清。”
纪夏蹙眉。
骆云舟接着说：“我妈有所察觉之后，他和我妈大吵一架，倒打一耙说我妈不信任他，我妈也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后来有个农村小姑娘直接带我妈去草垛，看到我爸搂着一个女的正在亲。”
“……”
“这个时候，你猜我爸做了什么？”骆云舟早就知道骆书安干的那些肮脏的事，如今再提起来已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现在甚至可以调侃一下。
纪夏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他不会又怪阿姨吧？”
骆云舟呵笑一声，不屑地说：“他怪那个农村小姑娘。”
“为什么？”
骆云舟都不好意思说，但还是说出来了：“因为农村小姑娘不带我妈到草垛，我妈就不会发现他出轨。”
“……”果然渣男都是这样怪天怪地怪社会怪女人，就是不会怪自己，纪夏很好奇接下来的事情：“接着呢？”
“接着我妈就和他闹起来了，甚至提出离婚。”
别说那个年代了，就算是这个年代，敢于离婚的女人都是十分厉害的，纪夏问：“没有离成吗？”
“没有。”骆云舟摇头。
纪夏微微蹙眉。
“那时候下乡很苦，每天就是不停地在生产队干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恰好有传言说，城里建厂子了，可能会招一批表现良好的知青回程，几乎所有知青都想回城，我爸妈也是。”
纪夏点点头。
“如果这时候我妈和我爸离婚了，两人的名声不好，可能都回不来城了，还有可能让我也受到议论。”
纪夏接话：“所以阿姨忍了。”
“忍了，但也没有完全忍，她看出来我爸这个人人品不行，不能让我受到影响，而且她一个人挣工分又带孩子太辛苦了，所以她做主把我送到了城里外婆家中。”
纪夏好奇地问：“那时候你几岁？”
骆云舟回答：“两岁多。”
“这么小，阿姨肯定舍不得。”
骆云舟有些伤感：“是啊，外婆说，我妈很辛苦地挣工分，表现出色，就是为了能够得到介绍信回城，可是她还是等了五年才回城。”
“五年内，她去城里看你了吗？”
骆云舟点头：“看了，她干活很好，每年都能争取几天假期去看我。”
妈妈真好，纪夏眼睛微微发热，问：“你爸看你吗？”
骆云舟摇头：“没有。”
“……”
骆云舟接着说：“我妈回城之后，再次想要和我爸离婚，可是她却突然生病了，这个时候她怕我爸趁机抢走我，把我教育的像他一样不负责、自私自利又毫无担当，于是她也没有提离婚，依旧把我养在外公外婆家，她可以天天去看我，也可以慢慢治病。”
“妈妈真好。”
骆云舟认同：“嗯，我常常问她，这样一再为了我妥协，值不值得，她说，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了，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对我负责。”
也许有的人听到骆云舟妈妈的故事，会给出一万种更好的解决方案，但是纪夏却是知道身在这个时代的骆母已经尽力了，她很佩服也很心疼这种母亲，眼睛不由得泛红。
“不用难过，我妈现在过的很好的。”骆云舟说。
“好吗？”纪夏问。
“人生不仅仅只有爱情，她在年轻的时候已经想开了，她现在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爱好，还有钱，每天都过的很开心。”说到这里，骆云舟脸上带着一些喜色，旋即又无奈地说：“不过，她有个不如意的地方。”
纪夏猜测：“你爸？”
骆云舟摇头：“她早就不在意我爸了，她是觉得我得成家了。”然后深深地望着纪夏。
纪夏想到骆母对骆云舟的用心，说：“阿姨对你的另一半是不是要求很高？”
“是个女的就行。”
“啊？”纪夏略微吃惊，转念一想，骆母也是经过生活搓磨的人，所以才能看开很多事情，尊重儿子自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嗯，只要我喜欢，她就愿意。”
纪夏莫名松了一口气。
骆云舟继续说：“我爸回城之后，在工作中，陆续被农村小伙和农村姑娘赶超，他又没有实力回击，于是就攻击别人的出身，到处说农村人这不好那不好。”
这个人太垃圾了！
骆书安上辈子真是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能有骆母这样的好媳妇和骆云舟这样的好儿子。
“所以，他肯定也会觉得你不好。”骆云舟终于把最关键的一句话说出来，紧跟着就补充：“你不用理会他，我们以后结婚之后，不会和他有什么交集，而且我可以治住他，你不要担心。”
“谁要和你结婚？”纪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骆云舟一愣。
“我们才刚处对象。”纪夏提醒。
骆云舟以为纪夏是不愿意，结果纪夏只是觉得相处时间太短了，他轻轻一笑：“你说的对。”
纪夏看着骆云舟，她很高兴骆云舟有一个好妈妈，一个好外婆，一个好外公，所以他从小就学会了独立、担当、善良等等好品格，更是把尊重他人、尊重女性融在日常生活中，所以她才觉得认识他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才愿意和他相处，并且继续走下去。
她轻轻唤一声：“骆云舟。”
骆云舟目光深深地望着纪夏。
“你外公外婆会不会不喜欢我？”以前纪夏觉得别人的喜欢算个屁，现在她想被骆云舟喜欢的人所喜欢。
“他们喜欢你。”骆云舟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可能？”纪夏不信。
“真的，他们每周守在电视机前看服装大赛，最喜欢的就是你，还想要你当他们的外孙媳妇呢。”骆云舟笑着说。
“真的假的？”
“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去外婆外公家，看看他们能不能认出你来。”骆云舟立刻发动车子。
纪夏赶紧按住骆云舟的手：“不可以！”
两个人确定处对象开始，身边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两个人平时也都是眼神交流，这是除了上次骆云舟抓住纪夏的小臂以外，又一次的肌肤相触。
纪夏本来觉得没什么，可是空气突然的安静令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骆云舟到底是八十年代的人，多少保守一些，她赶紧收回手。
骆云舟却是突然握住了纪夏的手。
纪夏心头微微一颤，抬眸看着骆云舟。
骆云舟缓缓松手说：“坐好，不去外婆家了，送你到电视台，不能耽误比赛。”
“好。”纪夏收回手。
骆云舟发动车子，直行。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嘴角都隐隐上扬，一直到电视台门口。
纪夏下车。
骆云舟忽然跟着下来，一把抓住纪夏的手，把纪夏又塞到车子里，然后满脸通红地说：“你裤子脏了，等我一下。”转身就走。